闻言,许静媃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床榻边,不顾仪态地仔细嗅闻。
果然!
那股幽微、清雅却如同毒蛇信子般的异香,虽然极其淡薄,却依旧萦绕在锦被与枕褥的经纬之间,从未被清除过!
有人,在她刚刚换掉所有被褥之后,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东西弄到了她的床上!
许静媃缓缓直起身,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在昏黄的烛光下,苍白得如同白纸。
她的声音极轻,宛若风中烛火:“我的床铺……你们二人,可都盯紧了?”
自出了异香之事后,她早已下令,所有贴身用物,只由云儿与绯儿亲手打理,绝不容许第三人沾手。
云儿慌忙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急道:“娘子明鉴!奴婢跟绯儿不敢有片刻松懈,早已说定,无论何时必有一个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屋内!”
“除了……除了方才凌香姑姑让奴婢去取晚膳,绯儿又外出未归的那一小会儿,从未有过我们二人同时离开的情形!”
许静媃见她吓得厉害,心中一软,赶忙弯腰亲手将她扶起,柔声道:“傻姑娘,快起来,我并非怪你们,只是此事太过蹊跷。”
“方才你去取餐食,绯儿去寻刘侍卫,而我一直就在这屋内歇息,凌香若动手,绝无可能瞒过我的眼睛。”
云儿与绯儿都是小心的人,也不可能害她,惠风院的其他人没有动手时间。
排除了所有问题,许静媃的目光随之移动,最终,落在那张做工精致的花梨木月洞门床架上。
“既然没有人有机会下手……” 许静媃的声音冰冷下去,眸色越发深沉,“那问题,恐怕不是出在铺上,而是出在这张床上了。”
她们只防着被人更换寝具,却从未想过,这日日相伴床架,或许才是根本原因。
“云儿,绯儿,”许静媃转过身,吩咐道,“取两盏烛台来,仔细检查这张床,每一处缝隙,每一道花纹,都不要放过。”
主仆三人借着昏暗的烛光,几乎是趴在了床架上。
云儿指尖细细摸索着镂空的祥云纹。
绯儿用力试图推动每一块床板,检查是否有夹层。
“娘子!”
忽然,绯儿发出一声低呼。
她颤抖着指向床架内侧靠近墙壁的一根立柱底部。
那里有一块漆面,颜色虽与周围极其相近,但在烛光下细看,质地却略显滞涩,光泽也与别处不同,上头的漆面似乎被反复涂抹覆盖过。
“您闻闻这里!”
许静媃立刻俯身过去,一股更为浓郁精纯几分的异香,正从那块漆面之下隐隐渗透出来!
抬手屈指敲了敲,声音有些空,与别处不同,似乎里头藏着什么东西。
她立刻转身,从云儿手中接过烛台,凑近可疑之处。
借着明亮的光线,她看得分明!
那里并非严丝合缝的榫卯结构,而是一个比正常榫眼略大了些许的方形缺口,只是后面被人用调配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漆料,细细地、一层层地刷过数次,封住了口子。
若非有心探查,绝对无法察觉!
思罢,许静媃伸手从浓密的云鬓间拔下一支素银发簪,用簪尾尖细的一端,小心翼翼地沿着那方形缺口的边缘轻轻刮擦。
细碎的漆皮剥落。
随着她的动作,那封堵着缺口,看似与立柱一体的木块,居然微微松动了!
云儿和绯儿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极大,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许静媃稳住微颤的手,用簪尖抵住那松动处,稍一用力——
咔。
那方形的木块竟被她完整地撬了下来,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约莫两指见方的孔洞!
刹那间,一股浓烈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异香,如同被囚禁已久的妖魔,猛地从那个小洞里汹涌而出,几乎要凝成实质!
许静媃赶忙抬手遮住口鼻,将烛台举上前去。
烛光探入,只见那空洞之内,赫然塞满了深褐色的膏体!
香气浓得几乎熏眼睛。
原来如此!
不是涂抹,不是浸泡,而是在床架内部设置了这样一个精巧的隔间!
许静媃看着那黑洞洞的方口,忍不住浑身发抖。
难怪换掉被褥也无济于事!
这床架本身,就是散发毒气的源头!
每一次她躺卧其上,每一次呼吸,都在被动地吸纳毒气。
许静媃直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好精巧的手段!好恶毒的心肠!
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在她入住这惠风院之前,就已布下的杀局!
“娘子,怎么办?我们……我们把这床拆了?”
绯儿已经快急哭了。
“不可。”许静媃立刻否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拆床动静太大,必会打草惊蛇,对方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做下此事,必有后手,我们若贸然行动,只怕会引来更阴损的招数。”
她环顾这间华美却危机四伏的寝殿,目光最终落回到那张床上,眼神一点点变得幽深难测。
“既然他们想让我病,那我便病给他们看。”许静媃深呼吸片刻,道,“云儿,绯儿,听着,从今夜起,我需得病得更重些。”
“明日一早,云儿你去回禀告诉凌香,就说我昨夜惊悸复发,噩梦连连,呕了几次,如今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需要彻底静养,任何人都不见。”
“绯儿,你明日再去请徐太医,言辞要更焦急恐慌些,就说我病情反复,请他务必想想法子。”
“另外,你们用衣裳捂住口鼻,把这香膏收入瓷瓶中留存好,将窗户打开散气,再在西暖阁那张贵妃榻上多铺几层软褥,这床,我是不敢再睡了。”
云儿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小心道:“娘子,您是要……”
“他们将这惠风院打造成一个毒窟,我便要揪出他们狐狸尾巴!”许静媃唇角勾起,眼中烛火跳动,“我倒要看看,当我这个寿数不丰的承徽,迟迟不死,反而引来太子注目时,背后那人,还能不能坐得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