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苗凤娇日日都在紫宸殿过夜,清晨时分才回去。
这日她刚出殿,远远地就看见宋楹朝这边走了过来。
即便跪了一夜已经累到了极点,她也忙打起精神,脸带红晕,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从宋楹面前走过。
“苗姑娘小心。”眼见苗凤娇摇摇欲坠,宋楹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多谢宋姑娘。”声音细弱蚊蝇,软绵沙哑。
苗凤娇试图在她面上看出点情绪出来,但她失望了,那里面既无羡慕也无怨憎。
真是小瞧了她,没想到这么能装。
苗凤娇极有耐心地笑了笑,拂开她的手,强撑着酸痛的双腿走回储秀阁。
苗凤娇独得圣宠一事,传遍了储秀阁。
大家见她回来,围着她端茶递水。
“苗姐姐辛苦了。”
“想必不日就会有册封的消息了吧?”
“什么册封,苗姐姐一定是直接立后。”
“对对对。”
众人恭维着,可心情却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大家平起平坐,相互吹捧几句谁也不会往心里去。
可现在,明显苗凤娇高她们一等。
大家进宫都是来选秀的,既然皇上不像传说中的那么不近女色,那大家都有机会才对。
只有苗凤娇一个人一枝独秀算怎么回事。
苗凤娇闭眼享受着其他秀女给她捶腿,这么多年她就没受过这份罪。
在府里的时候十几个丫鬟伺候她,过的是神仙日子。
按理说到了宫里,排场应该比家里大,偏偏太后不准带人。
还好那些粗活自有其他秀女献殷勤帮她去做,可这每夜跪死人牌位的事谁来替她?
即便有人替她她也不乐意,里子没了,看在面子的份上也只能忍忍了。
陈嬷嬷进来看见这一幕,略有不悦。
众人忙作鸟兽散。
“怎么不捏了?”
腿上没了动静,苗凤娇睁开眼睛,看见陈嬷嬷,丝毫没有慌张的模样。
“嬷嬷来了,快坐。”苗凤娇坐直身体,挂上得体的笑容。
陈嬷嬷站着道:“今日前来是告诉各位,还有几日便是陛下的万寿节,太后懿旨,命各位秀女在万寿节上献礼,不拘什么礼物,只要能突出对陛下的心思即可。”
……
“皇上什么都不缺,我送什么好呢?”
周妙云发愁道,自从得知要给皇上献礼,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宋楹一边刺绣一边道:“陈嬷嬷不是说了吗,重在心意。”
周妙云一手托腮,“我统共才见过皇上两次,也没说过什么话,哪来的什么心意。”
宋楹低头专注手中的绣活,其实她也不想献什么劳什子的寿礼。
周妙云眼睛一亮,“阿楹的绣活这么好,不如随便帮我绣一个什么东西送给皇上吧。”
宋楹摇摇头,若是其他什么事她一定不会推辞,但这件事却不行。
她不想露出什么破绽。
她的刺绣还是母亲在时教的,母亲是绣娘,她不仅靠刺绣养活自己,还供父亲读书。
她会刺绣这件事,常渊也知道。
而每个人做的绣品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个人独特的手法和印记。
姬长渊一个不懂刺绣的人当然看不出来,但他若有心找人鉴别,那就不妙了,还是以防万一吧。
“你不会绣活,却献一个绣品上去,别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你做的。”
周妙云悻悻坐了回去,“也对哦。”
她正垂头丧气,苗凤娇带着几个秀女走了过来。
二人抬头去看她。
苗凤娇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宋楹,见她一手拿着针线,正在绣花,当下便知道她要在万寿节上献什么了,左不过是一些衣服鞋子。
她现在倒有些同情对方了。
像宋楹这样的女子,每日都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打转,眼界低下,没有自己的思想,即便进了宫,也只能成为别人的附庸。
“真是小家子气。”徐巧心的抖了一下宋楹绣的东西,嫌弃道,“绣的这是喜鹊还是鸳鸯?”
宋楹眼眸未抬,“是大雁。”
“大雁?”徐巧心翻了个白眼,“跟喜鹊鸳鸯也没什么两样嘛。”
周妙云冷冷的眼神瞪了过来,正想开口,被宋楹拉住。
她低头抬手刺下一针,语气平平,“对于不认识的人的确没什么两样。”
“你敢讽刺我?”徐巧心讥笑道,“不就绣个花吗,以为谁不会。”
其他秀女也注意到了宋楹正在绣的大雁,一些平时喜欢刺绣的人凑到她身边看了起来。
“大雁要比喜鹊鸳鸯难绣多了。”
“大雁体形修长,一次抛出这么长的长斜针,若是中途断线或者拉力不均匀就不流畅了,很容易看出来。”
“而且大雁的颜色差别弱,要一层层退晕,可不比鸳鸯颜色分明,可以偷懒着绣。”
一个秀女认真观察了下,“一只大雁还好绣,宋姑娘这一排人字形大雁,比例、角度、羽向都很精准,这可是“翎毛第一难”宋姑娘这绣功都可以比肩宫中尚功局的那些老嬷嬷们了。”
宋楹听到夸奖自己的话,并不谦虚地笑了笑。
苗凤娇的眼神扫过刚才那位秀女,那位秀女立马胆寒地退到她身后。
“我记得苗姐姐的绣功也是一流。”徐巧心道,“苗姐姐,你也绣一个让她们开开眼界,否则一个个跟没看见过好东西似的,把乌鸡当成凤凰。”
苗凤娇笑意一僵。
她哪里会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秀女看出苗凤娇不太高兴,出来解围道:“徐姑娘这话就错了,这绣活做得再好也只是个做绣娘的料,上不了台面,苗姐姐可是第一贵女,这种事情哪里还需要自己动手。”
听出她们瞧不起绣娘,宋楹隐隐蹙眉,她母亲就是绣娘。
虽然母亲生前对她多是抱怨,可也并没有让她挨过饿受过冻,她一个妇人在乡下独自将她拉扯大,还要忍受周围异样的目光,本就不易。
宋楹起身,收起绣面,“各位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刺绣花纹皆出于绣娘之手,有何上不了台面的。”
她说罢拉着周妙云抬脚欲走。
苗凤娇伸手拦住她,笑意盈盈,“宋姑娘似乎忘了,这里是宫中,是最讲究上下尊卑的地方,宋姑娘何必自降身份,为那些低贱的绣娘发声?”
宋楹微微一怔,她以前住在乡下,没觉得谁比谁高贵,谁比谁低贱,顶多是读书有功名之人的家里不用徭役,令人羡慕一些罢了。
到了京城,进了宫里,大家都在说尊卑有道。
所以她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贵人”们。
她默许接受并顺从这份规则,可是她内心深处是不适应的。
“绣娘低贱吗?我不觉得,靠自己的手艺过活,哪里低贱了?”
宋楹语气平缓,“陛下不也说过,朝廷用人,不论出身,所用惟才,所重惟功吗?”
苗凤娇闻言,皱了皱眉,什么“所用惟才,所重惟功”
随即她便不在意地一笑,这里出身决定一切。
而宋楹的出身不如她,就应该同其他人一样老实本分地居她之下,讨好奉承她,而不是比她先得到伴驾的机会,还在这里反驳自己。
“朝廷用人关我们什么事?”苗凤娇看着大家望向自己的目光,勾起笑意,“说到底,宋姑娘不过一个秀女,说这些未免也太不合规矩了吧。”
众人虽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当徐巧心开始第一个附和苗凤娇。
一些人也都跟着附和起来。
“宋楹议论朝堂政事,不守规矩,离经叛道,咱们得告诉太后才是。”
宋楹对自己说的话有分寸,刚才那句话是皇上说的,她是扯着皇上的旗子,倒也不怕她们告状。
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遂拉着周妙云往外走。
谁知周妙云却气不过。
她双手环抱,一脚将凳子踩碎,“我看谁敢。”
众人脸色一变,悻悻然退后一步。
“好了好了,大家一起进宫,何必为这种小事争吵呢,各退一步吧。”
苗凤娇扬起笑意,当起了和事佬,又收获了一波“宽容大度”“大家风范”的赞誉。
周妙云差点气死,宋楹却浑不在意,“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拉着人火速离开。
冯贵站在暗处,将宋楹说过的话一一回去禀报给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