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汝雪蜷在锦被里，神色恹恹的。
海藻般的褐发随意铺散在枕上。
发梢还沾着些微汗湿的水汽。
衬得露在锦被外的瓷白脸颊愈发剔透。
丽娘指尖刚触到柳汝雪的肩头。
便觉那片衣料下的肌肤烫得惊人。
她小心翼翼扶着小姑躺下。
丽娘细心将被角掖到她颔下。
“阿蛮。”
柳汝雪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琥珀色的金瞳半睁着。
眼尾因高热泛着薄。
“去请回春楼的大夫。”
话音稍顿，她的黛眉又轻轻蹙起。
“切记，不要柳氏医馆的人。”
得查查那药。
阿蛮连忙点点头，快步跨出门去请大夫。
脚下生风。
穿过三条街时，她额角已沁出薄汗。
老大夫被她连拉带拽地请出来。
药箱的铜环撞出细碎的响。
一路催着轿夫加急。
总算在半个时辰后赶到柳府后门。
“快，随我来。”
阿蛮掀着轿帘。
话音未落就听见前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柳如玉早听说庶妹坐了琅玡王氏的轿子回来。
气疯了！
为什么这个贱人能攀上王郎！
早知道她就是来和自己抢东西的！
为什么小时候没淹死她！
案几上的青瓷瓶、铜镜被她反手扫落。
“哐当”“噼啪”，碎片溅了一地。
刚进门的大夫被她推搡着赶出去。
进门就看见屋中活色生香的美人。
褐发与乌枕相衬，露出一小片细腻的颈项。
汗珠顺着颈侧滑落。
没入衣襟时留下道诱人的水痕。
那副病中娇怯的模样。
倒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勾人的媚意。
活像个狐狸精转世！
柳如玉眼中的嫉火仿佛要凝成实质！
巴掌带着风劈过来。
柳汝雪没躲。
因为。
就在她指尖要触到她脸颊时。
柳宴之攥住了柳如玉的手腕，猛一甩。
“闹够了？”他声音冷得像冰。
柳如玉踉跄着后退，柳宴之没看她。
“滚！”
柳如玉还是很惧怕他这个沉郁的兄长。
从小就不与敢他亲近。
此时也是灰溜溜的跑了。
跑前嘴里还虚张声势。
“我要去找娘告状！你怎么总帮这个庶女！”
柳宴之眼中满是雪儿，径直让大夫进来。
药箱放在榻边，大夫指尖搭在脉上。
眉头越拧越紧。
“这不是宫寒，是常年被一种阴毒药物浸蚀的痕迹。”
“那药……”
丽娘着急了，“是什么，可有解药！”
大夫喉结滚了滚，瞥向柳汝雪。
“是坊间娼妓用以邀宠的龌龊东西，能叫……”
女子在床笫间格外勾人。
他不敢说，偷偷抬头瞥了眼床上的美人。
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
生的美不胜收不说，身段也是极好！
胸线饱满如熟桃，腰线却细得像能掐断。
四肢纤长似柳。
啧啧，全建康都知道何东柳家有女，极美。
引得王谢两族的郎君追逐。
柳渊的这心思，恐怕比蛇蝎还毒。
柳宴之指节捏得发白。
“可有补救的法子！”
大夫摇头。
“补救也是无法的了，木已成舟，停药调养吧！”
调养的方子开好。
阿蛮去煎药，丽娘送大夫出去。
柳汝雪前日就觉出药不对劲。
早停了药。
没想到，居然还是那等阴私的秘药。
知道父亲的狠心。
但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在亲近的兄长面前，情绪再也无法抑制。
“哥哥……”
她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
像有双无形的手。
正轻轻搔刮着他的骨血。
柳宴之下意识的将她揽进怀里。
惊得柳汝雪一愣，已经长大了。
怎可如此……
他是她的兄长！
恐是不妥的，她挣扎着。
柳宴之神色收敛，不舍的松开她。
骨节分明的指尖将她的泪水滴滴拭去。
刮了刮她薄粉的鼻尖。
“还记得，儿时雪儿也总爱伏在兄长的肩头哭。”
“跟兄长生分？”
柳汝雪闻言，也懒得挣扎了。
只埋头哭着。
柳宴之衣襟很快被泪水洇出一片深色。
他耳尖泛起薄红。
眼底却像压着浓云。
父亲，做得太绝了。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戒指。
冰凉的触感渗进皮肉。
若这世上没了他。
无人还能阻碍…..
柳汝雪渐渐的有些哭累了。
柳宴之替她盖好锦被。
注视着小姑的眼神温柔得吓人。
阿蛮惊得捂住嘴。
郎君这是？
柳宴之的目光状似无意的扫过来。
丽娘赶紧将阿蛮拉到身后。
打着圆场。
“小姑也该歇息了，郎君？”
这才把人送走。
屋里只剩她们三人。
丽娘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小姑……其实你是巫女青芙和北朝皇帝拓跋云的女儿啊。”
“根本不是那老匹夫的女儿！”
当年，青芙夫人因美貌过甚被拓跋云从草原掳走。
北朝内乱时她与青芙夫人趁机逃出。
却被敌军的乱箭射穿了胸膛。
临死前，她攥着乳娘丽娘的手。
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儿重蹈覆辙。
丽娘带着年幼的柳汝雪往草原逃。
可这孩子天生一副好皮囊。
路上被依附南朝的柳渊撞见。
强把她们主仆留在府中，还用阿蛮的性命威胁她。
不准泄露半个字。
只说会把柳汝雪当亲女儿养。
“都怪我……”
丽娘捶着自己的腿。
“若不是我没护住您……”
柳汝雪怔住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占卜如此得心应手。
原来母亲是巫女！
原来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刚才的委屈和伤心，此刻都成了笑话。
“此事不怪你，丽娘你也是为了阿蛮，我其实……”
柳汝雪冷静下来。
将自己的谋划悉数与丽娘说。
丽娘愣住，小姑与夫人不仅生的像。
性子也很像……
“为何不去找拓跋云？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当年待夫人……是极好的，”
那时夫人雪白的娇躯上总带着暧昧的红痕。
看的很是心惊。
乃是椒房独宠，宠冠六宫。
可以说是除了名分，其他都是最好的……
“我不认识他，如果他真的好，那我母亲也不会跑。”
也就不会死……
柳汝雪摇头。
水眸里满是坚定的执拗。
“其他人，都信不得。”
——
养了几日。
柳汝雪气色好了些。
阿蛮学武的天赋渐渐显出来，出拳带风。
寻常几个壮汉近不了身。
就是力道没个准头。
常把人揍得爬不起来。
南朝兵荒马乱，绢帛就是硬通货。
明面上，柳夫人从不敢苛待她。
毕竟美貌也是用金玉堆出来的。
这日。
柳汝雪揣着积攒的九十匹绢帛。
三人顺着偏门溜出府。
外面停着辆驴车，是阿蛮提前租好的。
柳汝雪撩开帷帘，好奇地打量街景。
没留意暗处有双眼睛盯上了她们。
出了城东，雕梁画栋换成了土坯矮房
烟火气扑面而来。
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裹着尘土味飘过来。
虽清贫，却处处是活气。
奴隶市场在巷子深处。
腥臊恶臭像无形的鞭子。
穿透帷裳。
直往鼻腔里钻。
熏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木笼里塞着些人，破布片子挂在身上。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眼神空得像枯井。
来挑人的多是寒门或官府的人。
专捡身强力壮的男丁。
士族从不来这。
他们底蕴深厚，仆役都是家生子、与旁支。
这些人在他们眼里，恐怕连牲口都不如。
一个中年男子凑上来。
周和见柳汝雪气度不凡。
探子又说从城东方向而来。
恐怕是士族小姑！
周和赶紧拱手。
“贵人要男奴？这些用来围猎，作为猎物，最是利落！”
柳汝雪蹙眉后退。
“要女奴。”
“有，有！”
周和赔笑。
“模样周正的价钱得高些。”
“一般的要五匹绢一个。”
丽娘昨日租院子花了十匹。
她还剩九十匹，留十匹作为剩下的开销。
只八十匹。
柳汝雪是打算尽掉的。
人越多越好。
丽娘跟周和讨价还价。
最终说定，八十匹换二十五人。
周和眉开眼笑，却忽然压低声音。
“贵人，有两拨人在盯着您。这里人杂，不如留个地址，我亲自送过去，您验了货再付绢？” 他作揖到底。
“在下周和，愿为贵人驱使。若泄了半句话，叫我永世不得超生！”
这年头人人信佛，这毒誓比什么都重。
柳汝雪点头，丽娘报了地址。
阿蛮已把驴车赶过来。
扶着柳汝雪上车。
“小姑，现在就走吗？”
“他会送到院子里来的。”
柳汝雪坐定。
“我们恐怕被人跟了。”
阿蛮和丽娘大惊。
“我赶快些，甩了他们！”
“不必。”
柳汝雪指尖捻着帷帘。
“别打草惊蛇。多逛会儿。”
她心里盘算。
如果一波人是琅玡王氏。
那另一波人？
谢郎？
听说他早南下了。
那是谁？
接下来，柳汝雪在市井里面闲逛。
见了糖画要买，瞅见竹编的小玩意儿也要摸。
连捏面人的摊子都能站半天。
阿蛮看得发懵，“小姑这是做什么？”
“引蛇出洞。”柳汝雪轻声道。
话音刚落。
街口传来车轴转动的声音。
沈麟士从车上下来，青衫磊落。
文质彬彬，玉面温雅。
他精准地锁住人群中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