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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谢轻舟失踪第七日。

执法堂那口沉寂百年的铜钟,穿过漫天风雪,在整个衡阳宗三十六个峰间久久回荡。

一响,再一下响……整整十三响。

钟鸣如泣,穿云裂石,重重砸在听闻者心头。

十三响,正是那位凭一己之力整顿仙界律法,执法堂主的陨落哀音。

时尽正跪在执法堂正殿中央。

青石地板很冷,寒意透过单薄的执法堂弟子服,顺着她的膝盖爬满全身。

她垂着头,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成霜,又缓缓消失,仿佛自己呼吸里都带着冰渣。

殿内烛台摇曳不定,将两侧执法弟子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那些目光,或明或暗,如芒在背,交织着探究与质疑,和一丝难掩不忿。

“即日起,时尽暂代执法堂首席一职。”

掌门清韵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话音未落,殿内骤然掀起一番低语。

时尽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针扎般的目光——那些资历更深的执法弟子们,此刻正用眼神诉说着不服。

有人冷笑别过脸,有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甚至有人踢翻铜炉拂袖离去。

炉灰飞扬,落在她冻得发青的手上,冰冷刺痒。

“谢堂主手书在此。”掌门抖开一泛黄的卷竹简。

卷末位朱砂写就的”时尽”二字透过纸背,带着谢轻舟惯有的洒脱。

殿外风雪加剧,冰粒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棂上,正在为这场不被认可的任命助威。

当她接过那枚鎏金天平文印时,指尖触到地面凹凸的痕迹。

翻转一看,底座刻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

[律法如星,可照黑夜]

是谢轻舟的字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冲上鼻尖,又被她死死压下。

承印后第一个月,时尽几乎夜不能寐。

她坐在谢轻舟曾经的位置上,案几上堆满了案卷,每一卷都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窗外风雪肆虐,天地间一片苍茫。

案头烛光将她的影子钉在绘满律法的墙壁上,忽明忽暗间映照出她憔悴的脸颊和眼底浓重的血丝。

“这判的什么玩意?!”

大长老陆吾踹开执法堂大门,凛冽的风裹挟着血沫灌进殿内,险些把烛火吹灭。

案卷被陆吾狠狠摔在地上,竹简散落一地。

其中一卷滚到时尽脚边,上面还沾着几滴风干的泪痕,看来是外门弟子哭诉时落下的。

陆吾怒目瞪圆,唾沫星子几乎飞溅到时尽的脸上:”谢轻舟在时,从来不会如此苛刻内门弟子。”

“大长老。”时尽弯腰拾起案卷,声音平静无比,”您门下弟子强占外门药田证据确凿。按《宗门戒律》第九条,应当归还药田,照价赔偿,这是规矩。”

“狗屁规矩!”还没等时尽说完,大长老一把掀翻砚台,墨汁洒泼出来,浸染了半边案卷,”咱们走着瞧!”

他气急败坏地拂袖离开,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墨腥。

这样的场景,日复一日。

有人不服她的判决借着资历倚老卖老;有人质疑她的能力,明里暗里使绊子;甚至有人故意在她案卷上动手脚,企图让她出错,好把这个”空降”首席拉下马。

夜深人静时,时尽常会对着谢轻舟留下的判例集发呆。

这个总是醉醺醺的男人,究竟如何在错综复杂的人情与铁面无私的法理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

一张夹在判例集的纸条从中滑落。

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天平图案,天平两端分别写着”法”与”情”,旁边潦草写着:

[法理是铁,人情是炉,要恰到好处时淬火]

她对着烛光看了许久,直到一滴滚烫的蜡油滴在手背上,带来尖锐的疼痛。

“时……时首席。”值夜弟子怯生生探头,带进一股冰冷的雪沫,”紫阳峰……又有人打起来了!说是为了一株五百年的芸天草,都动刀子,见血了!”

时尽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片。

她缓缓抬头。

眼白布满血丝,头发散乱地垂在脸侧,脸色苍白,眼底翻涌着压抑极致的风暴,像一个索命女罗刹。

“砰——!”

一声巨响,案几在她拳下裂成两半,毛笔”咔”地一下断成三截。

飞溅的木屑划过脸颊,留下一道血痕,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知。

值夜弟子吓得魂飞魄散,连退三步,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时首席下一秒会把他撕成两半。

“滚出去。”时尽声音很轻,却像利刃,刮过耳膜,令人遍体生寒。

值夜弟子如蒙大赦,立马连滚带爬消失在风雪之中。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时首席生起气来,比这大雪还可怕!

心力交瘁的第三个月夜,时尽循着记忆,来到与世隔绝的桃花山庄散心。

这里没有堆积如山的案卷,也没有虎视眈眈的同门,只有满山桃花在月光下流淌着粉色的光,温柔得像一场梦。

她踩过落满花瓣的石桥,忽然被什么给绊了一下。

踉跄间,一缕幽香钻入鼻尖,不是桃花的甜腻,而是带着药草清苦的芬芳,干净而清爽。

“呀,小姑娘。”一个声音响起,清澈悦耳。

时尽抬头。

看见一盏描着桃枝的绢灯,暖黄的灯光在夜色中晕开,笼罩着灯下的人。

一袭粉霞般的罗裙,额间一点朱砂花钿,美得惊心动魄。

她的衣袖随风翻飞,蝴蝶翩跹般,腰间一串青铜铃铛正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响声。

“你的眼睛……”粉衣女子伸手拂过她的眼角,指尖温热干燥,带着淡淡药香,”怎么红得像兔子。”

时尽下意识摸摸脸颊,才惊觉指尖沾了水痕。

原来不知何时,泪水已决了堤,顺着脸颊滑落。

粉衣女子不由分说,牵起她冰冷的手,引她穿过簌簌落花的花海,步入一间暖阁。

阁内熏着安神的暖香。

粉衣女子拿来一坛酒,拍开泥封,倒出一杯琥珀色的酒:”喝酒。”

温热的百花酿滑入喉咙,温暖着冰冷的五脏六腑。

压抑已久的疲惫与委屈,在这陌生而又安全的暖阳中悄然放松。

时尽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这个位置。”

“胡说八道!”粉衣女子一拍案,惊得窗外桃枝乱颤,”你可知门外那些弟子现在叫你什么吗?’青天师姐’!”

时尽愣住了,满眼难以置信。

“药田案后,那群孩子终于不用饿着肚子省口粮了。”粉衣女子从袖中抖出几个小物件:一个粗糙的平安符,几个字迹稚嫩的信笺,还有包着油纸的糖糕。

她掰着手指头数道:”还有灵兽案,你让虐待灵兽的混账赔了三倍药费;藏书阁案,你把克扣的典籍全部追回……谢轻舟那酒鬼在位那么多年,都没有你半年判得案子多,且件件都在理上!都在人心上!”

时尽看着糖糕油纸上写着”谢谢师姐”四个字,突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酒过三巡,时尽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对着这个一面之缘的粉衣女子聊了很多。

她知道了刚正不阿的周衍师兄为什么害怕蜘蛛(小时候被蜘蛛咬过),三长老为何戒酒喝茶(喝后返老还童,曾被掌门撞破),还知道这个粉衣服女子的后院居然养了一群会讲冷笑话的鹦鹉。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尽这才告辞回天山。

她甚至没有问那个粉衣服的女孩的名字,只记得女子额间一点惊心动魄的朱砂花钿,深深印在心里。

后来,周衍告诉她,这个女孩叫生姜。

好奇怪的名字。

多半又是周衍记错了名字吧。

立春这日,案牍依旧不胜其数。

时尽在一堆灰扑扑的案卷里发现了一封粉红色的信笺。

信封上,还有一个笨拙的爱心图案。

“弟子每日在执法堂外的梨花树下,遥望师姐秉烛理案,风姿卓越,仰慕已久……”她皱眉看完,把信塞进抽屉。

抽屉拉出,却带出更多颜色各异的信封,看来抽屉早已塞不下这些”陈情书”。

“首……首席……”值夜弟子红着脸探头,手里捏着几封花哨的信,”今日……又有三封从门缝塞进来的……”

时尽扶着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从她重判了那个骚扰女修的紫阳峰弟子,为几个受委屈的女弟子讨回公道后,这类信件就与日俱增。

最夸张的还是上元节,案头居然出现了二十七个香囊,香得让人头昏。

“放那边吧。”她疲倦地指了指角落早已堆满的竹筐。

她没注意到,值夜弟子转身时眼中闪过的失落。

面前的画面如潮水退去,时尽仍头痛欲绝地蹲在这具尸骨前。

她取下骷髅手中的《宗门戒律》,书页早已脆化,一碰就会掉渣。

书间滑落一张泛黄的纸条:

【看见我的人:

但愿你看见这封信时,本堂主大概已经凉透了。

别难过,我早知有此一劫。

青山镇还真是个危险的地方。】

时尽哽咽了一下,她将《宗门戒律》揣进怀中,踉跄起身,发现体内灵力依旧无法调动。

就在这时,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高大的歪脖子树,一望无际的秃草地,灰蒙蒙的天空,全都模糊成一片。

时尽猛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幻境里。

痛,深入骨髓的痛,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干涸之鱼般,死命挣扎,依旧喘不过气来。

“姐姐醒了!”清脆的童声刺破混沌,像一束光。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用狗尾巴草逗弄她的睫毛。

小丫头蹲在她身边,看见她睫毛动了动,兴奋地回头朝远处喊:”哥哥!姐姐醒了。”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靠近。

是宋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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