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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张被碾碎、被撕毁的名片,像最后一片被狂风卷走的枯叶,带走了念安世界里仅存的一点微光。

门,关得更紧了。锁,落得更快了。

张妈进出房间的频率似乎都降低了,送来的饭菜也更加敷衍,常常只是一碗能看到碗底米粒的清粥,或者几根没什么油水的青菜,放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敲敲门,等她自己去拿,仿佛连多看她一眼都嫌晦气。

沈建国那次暴怒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房间门口。沈老夫人和沈浩,更是将她彻底视作了不存在的空气。

念安不再试图靠近门口,不再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甚至不再看向那扇禁锢着她的门。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窗边那个冰冷的角落里,抱着她那只断了脖子的木头天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落满灰尘的雕塑。

她的活动范围,从整个房间,缩小到了这个墙角。

她的世界,从一片昏暗,缩小到了眼前这一小片地板和窗外那一方灰蒙蒙的天空。

她开始数东西。

数地板木板上模糊不清的纹路,一条,两条,三条……数到眼花缭乱,数到头脑发胀。

数窗帘上细小的、重复的印花,一朵,两朵,三朵……数到图案在眼前扭曲变形。

数自己呼吸的次数,一下,两下,三下……数到胸口发闷,数到感觉自己像一条快要干涸在岸上的鱼。

最常数的,是每天透过窗帘缝隙,照射在地板上的那几缕阳光。

冬天的阳光吝啬而短暂。它总是迟迟疑疑地出现,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瘦苍白的光斑,然后以一种近乎残忍的速度,缓慢地、坚定不移地移动,缩短,最后彻底消失,被更深的昏暗吞噬。

念安就盯着那几缕光。

光斑刚出现时,像一个怯生生的访客。她会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轻触碰那片虚幻的温暖。指尖感觉不到什么温度,但那明亮的光影,却像针一样刺着她早已麻木的感官。

她看着光斑一点点拉长,变形,从清晰的菱形变成模糊的椭圆,再变成细长的丝带。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

“一……”光斑移动到地板中央那条明显的接缝。

“二……”它越过了她昨天用小指甲划下的浅痕。

“三……”它触及到了前天掉落在这里的一粒米……

她数得极其认真,仿佛这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她生命被消耗掉的一小部分。

当最后一线光芒从地板上彻底消失,房间重新被昏暗统治时,她就会停止计数。

然后,在心里,轻轻地、无声地对自己说:

“又过去了一天。”

语气平静,没有悲伤,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她在用这种方式,丈量着自己被囚禁的时光,也像是在……倒数着什么的尽头。

身体里的力气,仿佛也随着那阳光一起,一点点流逝。她常常觉得饿,胃里像是有只小手在空虚地抓挠,但对着张妈送来的那些冰冷的、寡淡的食物,她又常常失去胃口,吃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

她变得越来越瘦,小小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显得那双沉寂的大眼睛更加突兀,黑得像两个望不见底的深渊。手腕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偶尔,她会剧烈地咳嗽,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咳得满脸通红,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咳完了,就无力地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没有人在意。

张妈听到咳嗽声,最多只是在门外不耐烦地喊一句:“咳什么咳!烦死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株被遗忘在阴暗角落里的植物,得不到阳光,得不到水分,正在悄无声息地、缓慢地枯萎,腐烂。

死亡这个概念,对于五岁的孩子来说,原本是模糊而遥远的。但现在,它却像房间里另一个无形的住客,带着冰冷的的气息,日夜陪伴着她。

她并不十分害怕。

甚至觉得,那或许是一种解脱。

至少,死了,就不会觉得冷了。不会觉得饿了。不会心口总是闷闷地疼了。

也不会……再期望什么了。

期望,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东西。

这天下午,她正数着阳光移动的痕迹,目光偶然瞥见墙角,一只小小的、黑色的蚂蚁,正努力地拖着一块比它身体大上好几倍的面包屑,艰难地攀爬着地板接缝处微小的落差。

它一次又一次地失败,面包屑滚落下去,它又不屈不挠地再次拖起,继续攀爬。

念安呆呆地看着。

看着那只蚂蚁,为了生存,用尽全力。

而她呢?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或许不是没有力气。是失去了挣扎的意义。

就算她像这只蚂蚁一样,努力爬出了这个角落,爬出了这个房间,又能怎么样呢?外面等待她的,依旧是冷漠、厌恶和伤害。

这个家,没有她的位置。这个世界,似乎也没有。

阳光终于完全消失了。

房间里暗了下来。

念安没有动,依旧蜷缩在角落里。寒冷像是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渗透进她的骨头缝里。

她想起被爸爸碾碎的名片,想起哥哥得意的嘲笑,想起奶奶刻薄的咒骂,想起张妈厌烦的眼神……

一幕幕,像冰冷的雪花,在她脑海里旋转、堆积,最终将她彻底掩埋。

她缓缓地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里,抱紧了怀里的木头天鹅。

这一次,连默默流泪都没有了。

眼泪,早就流干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绝望。

她想,如果她就这么安静地睡过去,再也不醒来,是不是……就好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她荒芜的心田里,悄然扎根。

她开始不再抗拒身体的虚弱和不适,甚至隐隐地,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平静,迎接着每一次袭来的寒冷和眩晕。

她在数着阳光。

或许,也是在数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微弱的生命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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