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的营地飘着冷霜,铁柱扛着影喉尸体往外走时,兽爪刮过冻土的刺啦声惊飞了几只寒鸦。
疤脸张正蹲在篝火旁啃硬饼,油星子沾在脸上那道从眉骨贯到下颌的伤疤上,见这场景猛地跳起来,硬饼“啪”地砸在地上。
“林小子!”他踉跄着冲过来,粗糙的手掌揪住林修衣领,指节因用力泛白,“你当魔渊那些畜牲是看杂耍的?
把影喉尸首晾在外面,血腥味能飘出十里地!“
林修任他扯着,目光扫过疤脸张颤抖的喉结——这男人昨夜替伤兵裹伤时,手稳得像铁钳,此刻却因恐惧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他抬手按住疤脸张手腕,触感粗糙得像砂纸:“张头,您杀了十年魔物,可曾见过哪只魔怪会为同伴收尸?”
疤脸张的手顿住,伤疤在晨光里泛着青。
“它们闻见同类的血,第一反应不是抢食,是……”林修垂眸看向自己腕间的黑纹,那纹路正随着说话的节奏微微蠕动,“是怕。
怕这里有更厉害的猎手,怕自己会落得同样下场。“
疤脸张松开手后退半步,喉结滚动两下,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硬饼,拍了拍土塞进嘴里:“疯了……老子跟你疯。”他转身时棉袄下摆带起一阵风,吹得影喉尸体上的兽毛簌簌抖动。
林修蹲回篝火旁,从怀里摸出个粗陶小罐。
罐里装着暗绿色的油膏,混着魔核研磨的碎屑与烧过的香灰,凑近能闻见腐木与铁锈交缠的腥气。
他捏起影喉的一只前爪,爪尖还沾着昨夜战斗时崩裂的血肉,在油膏里浸了浸,又用布条仔细裹住。
“灰瞳女祷词第三句。”他低声念着,声音轻得像虫鸣,“‘痛是根,扎进地脉,开出更毒的花’。”这不是通灵术——老驴说过,引魔的术法早被天雷劈成了灰。
他要的是让土地记住这股怨气,像在魔渊崽子们的嗅觉里钉颗钉子:这里有更凶的煞星,这里的恐惧比你们身上的更浓。
营外传来铁柱的吆喝:“张头!尸首搁在老槐树下了!”
林修站起身,腕间黑纹已爬至手肘。
他解下腰间的短刀别在靴筒里,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废弃马厩——顶棚的稻草动了动,露出半截泛白的弓弦。
是夜莺。
这姑娘总爱把弓弦擦得发亮,林修在昨夜巡逻时就注意到了。
她此刻该在帐篷里补觉,却选了马厩顶棚的位置,既能俯瞰营地,又能借着断墙阴影隐藏身形。
弓在她怀里绷得笔直,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发梢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草堆里钻出来。
他没回头,只顺着她的视线走向营地外。
老槐树下,影喉的尸体摊成个“大”字,血渍在冻土上冻成暗褐色的冰花。
林修在尸体旁坐下,背对着马厩,闭眼时却能清晰感知到棚顶那道灼热的视线——像根细针,扎在他后颈。
“系统。”他在心里默念,魔镜的虚影在眼前浮现,镜面裂痕比昨夜更长了些,“情绪回响的释放频率。”
【检测宿主需求:当前可释放「怨惧」情绪残量37%。
建议以0.5%/分钟速率扩散,模拟自然怨念挥发。】
林修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那些情绪在血管里流动,像喝了口滚油,从心脏烧到指尖。
那是影喉临死前的不甘,是昨夜伤兵们攥着他衣角时的绝望,是铁柱替他挡刀时溅在脸上的血——此刻他要把这些情绪像腐肉散腥气般撒出去,撒向魔渊那边的荒原。
“来啊……”他望着被风吹得摇晃的槐树枝,嘴角扯出极淡的笑,“越多越好……让我看看,恐惧能传多远。”
丑时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像有人用细石子砸。
林修的睫毛沾了层霜,却突然睁开眼——瞳孔边缘泛起赤红色,中间仍是黑的,像被血浸过的墨玉。
三团黑影从北边的荒草里钻出来。
低阶魔犬,皮毛灰黑,脖颈处还留着影喉族群特有的环状斑纹。
它们没像寻常魔物那样扑向尸体,反而在五步外停下,前爪伏地,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
三只魔犬首尾相连围成圈,鼻尖对着鼻尖,每声低吼都像敲在铜锣上,震得林修耳膜发疼。
“是在……共鸣?”他想起典籍里的记载——某些低阶魔物会通过声波传递危险信号。
可下一刻,他闻到了更浓的腥气,不是来自尸体,而是魔犬们眼窝里翻涌的红雾。
那是恐惧。
林修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黑纹瞬间爬满整条手臂。
他任由记忆翻涌:母亲被魔雾裹住时,指尖还攥着他的小褂;父亲举着断刀扑向魔将时,后背插着三支骨箭;还有昨夜影喉的獠牙刺进他左肩时,那声带着不甘的嘶吼。
“去。”他在心里说。
恐惧像滴墨掉进清水,从他心口扩散开来。
黑雾凝成的涟漪掠过地面,扫过魔犬的爪尖、腹部、脖颈——最后钻进它们的耳朵。
最左边的魔犬突然浑身发抖,前爪在地上抓出深沟;中间那只开始转圈,尾巴夹得死紧;右边的则仰头嚎叫,声音里带着哭腔。
林修站起身,黑纹已爬上他的脖颈。
他望着三只魔犬,突然笑了:“怕得越狠……”
风卷着他的话音刮向荒原,三只魔犬同时僵住。
它们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彼此对视时,三只魔犬的瞳孔里,猩红雾气突然翻涌成漩涡。
最左边那只喉间的呜咽骤然拔高,像被烧红的铁签子戳穿了声带——它盯着右边同伴脖颈处的环状斑纹,獠牙突然暴长三寸,在月光下泛着青黑的光。
“咔!”
利齿穿透血肉的闷响惊得林修眉峰一跳。
右边魔犬的喉咙被撕开半掌宽的血口,温热的血溅在左边那只的鼻尖,却让施暴者的眼睛更红了。
它前爪死死按住同伴挣扎的躯体,每撕咬一下,喉咙里就发出类似孩童啼哭的尖啸——那是恐惧具象化的声音,林修听得清楚,系统界面上的情绪值正在疯狂跳动。
中间那只魔犬突然开始转圈,速度越来越快,尾巴夹得几乎贴在肚皮上。
它的后爪猛地勾住自己的左前腿,犬齿深深嵌进腿骨,鲜血顺着皮毛滴在冻土里,绽开的血珠很快凝成暗红的冰粒。
林修看见它眼白上爬满血丝,原本浑浊的眼珠此刻却清明得可怕——那是被恐惧逼疯前的最后清醒。
第三只魔犬最机敏,在同伴开始撕咬的瞬间就弓起脊背,灰黑皮毛炸成刺球。
它刚要往荒草里窜,林修的手腕突然一抖——影喉的骨爪裹着暗绿油膏破空而来,“噗”地钉进它脚边的冻土。
骨爪上的油膏被震得飞溅,几滴溅在魔犬的前爪上,立刻冒起滋滋白烟。
“嗷——”魔犬发出比之前更凄厉的惨叫,前爪疯狂刨地想要挣脱,却越挣扎越深。
林修缓步上前,黑纹已经爬满半边脸颊,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他蹲下身,指尖几乎要碰到魔犬的鼻尖:“你们怕同类发疯……”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碴的丝线,“可更怕,自己也疯。”
魔犬的瞳孔骤然扩散成漆黑的洞。
林修能感觉到它的恐惧在空气中凝结成实质,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的皮肤上。
他抬起右手,掌心的黑纹突然扭曲成漩涡状,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情绪黑洞(初级)激活,当前可吸收半径3米内负面情绪】。
漩涡开始旋转,魔犬的哀鸣、濒死同伴的抽搐、甚至远处篝火的噼啪声,都被卷进这团黑雾里。
林修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是情绪能量在血管里横冲直撞的感觉——母亲临死前攥着他小褂的温度,父亲断刀上的血锈味,影喉獠牙刺进左肩时的剧痛,此刻都化作滚烫的能量,顺着黑纹往心脏涌。
【恐惧值+25】
【恐惧值+20】
【愤怒值+18】
系统界面在眼前闪过,同步率的数字从27%跳到31%。
林修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这是他第一次清晰感知到情绪的“形状”——它们不是虚无的,是有重量、有颜色的,像被揉皱的红绸,黏在魔物的魂魄上。
他伸手接住一滴从魔犬眼角滑落的血泪,放在鼻端轻嗅,那是铁锈混着腐叶的腥气,和他腕间黑纹的味道一模一样。
“修哥!”铁柱的吆喝从营地方向传来,“张头让我来叫你——”
话音未落,铁柱的脚步突然顿住。
他望着三具血肉模糊的魔犬尸体,喉结滚动两下,手里的火把差点掉在地上。
林修转头看他,发现这小子的瞳孔也在微微发颤——不是恐惧,是震撼。
铁柱跟着他杀了七次魔物,第一次见这种“不沾血的杀法”。
“去告诉张头。”林修用靴尖踢了踢地上的骨爪,“把影喉尸体上的油膏全刮下来,分给巡夜的兄弟。”他站起身,黑纹正缓缓从脸上褪去,“告诉他们,抹在刀刃上,抹在箭簇上,抹在……”他的目光扫过营地边缘的废弃马厩,“抹在能让魔物看见的地方。”
马厩顶棚的稻草轻微晃动。
夜莺的弓弦绷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看着林修转身时的侧影,突然想起昨夜他替伤兵包扎时的模样——那双手按住溃烂的伤口时稳得像山,此刻却能让魔物自己撕碎同伴。
她搭在箭尾的手指微微发抖,箭头始终对准林修的后心,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
“邪术士……”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呢喃,“可邪术士不会给伤兵喂药,不会把最后半块硬饼分给小崽子。”风卷着血腥味钻进她的鼻腔,她突然想起师傅说过的话:“最危险的魔,是长得像人的。”可如果这个“人”,用魔的方式撕开了一条生路呢?
林修回到营地时,疤脸张正蹲在篝火旁拨弄炭灰。
火星溅起来,落在他脸上的伤疤上,像要把那道青灰色的痕迹烧穿。
他抬头看林修,目光扫过对方臂上未褪尽的黑纹,又落在他沾血的靴底——那里还粘着半片魔犬的碎肉。
“你……”疤脸张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昨夜说的‘种恐惧’,是真能种?”
林修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个布包。
布包里是三枚指甲盖大小的魔核,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张头杀了十年魔物,可曾见过魔核发蓝?”他捏起一枚,放在手心里,“这是恐惧凝的核。
它们怕得越狠,核里的能量越纯。“
疤脸张盯着那枚魔核,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抓起火钳,夹起块烧红的炭,“滋啦”一声按在自己手背上。
焦肉味腾起的瞬间,林修看见他眼里闪过痛意,却更亮了:“老子信你。”他甩了甩冒烟的手背,“从今夜起,巡夜听你安排。”
林修抬头,看见夜莺正从马厩顶棚下来。
她的弓弦松松垮垮搭在肩上,发梢还沾着草屑,却直勾勾盯着他,像要把他的骨头都看透。
他冲她点点头,她却别过脸去,脚步顿了顿,最终走向伤兵帐篷——那里传来小崽子的哭声,她抱过孩子的动作轻得像捧水。
后半夜的风突然停了。
营外的荒草不再沙沙作响,连寒鸦的叫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林修躺在草堆上,望着头顶的星空。
系统界面浮现在眼前,【同步率:31%】的字样格外醒目,旁边的【恐惧之潮(初级)】兑换图标正在微微发亮。
他摸了摸腕间的黑纹,那纹路此刻像睡着了,温温的,像块贴在皮肤上的暖玉。
“影喉说‘你们都该死’……”他对着星空低语,“可死的,从来都是最恨的人。”
三日后的清晨,铁柱扛着空箭筒回来时,脸上的表情比见了鬼还僵:“修哥,北边十里地连只魔鼠都没见着。”他挠了挠头,“往常这时候,早该有魔狼群在营外转悠了。”
林修蹲在篝火旁,看着锅里沸腾的野菜汤。
水蒸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掩不住眼底的暗潮。
他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递给旁边的小崽子:“安静不好么?”
“好是好……”疤脸张搓着手里的短刀,刀面映出他紧绷的脸,“可太安静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他突然顿住,抬头望向北方——那里的天空蓝得反常,连片云都没有。
营外的风又起了,这次带着股奇异的甜腥。
林修嗅了嗅,目光落在自己腕间的黑纹上。
那些纹路正在微微蠕动,像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他放下汤勺,指节捏得发白——他知道,这反常的平静,不过是风暴前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