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把人晒得暖融融的，空气中飘着气球的橡胶味和蛋糕的甜香。
光照在了每个人的身上，学校举办了毕业晚会，青翠的草坪上正搭着烧烤架。同学们手里都拿着饮料，欢声地喧闹着。
林亦晚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大家都在起哄，叫她林大美女。
她只是微微地笑着，眼底却丝毫没有什么变化。
程望也被她美的移不开眼，他就在人群里这样一直偷偷地看着她。
她像是夏日炙热的太阳就这样闪烁着光，程望整个人都被她照的暖暖的。
“央央，我去趟卫生间，你先和他们玩吧。”
“不用我陪你嘛？”
林亦晚只是摇了摇头，便有些焦急离开了。
程望看林亦晚离开了很久也没回来，便抬起头来寻找她的踪迹。
却在张望间，不慎将橘子味的汽水撒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我去趟卫生间。”
程望别过头来，对着一旁正在絮絮叨叨讲话的顾斯旭说完后便起了身。
洗手间离得很近，没走两步就到了。
可就在他路过洗手间的拐角时，却偶然间看到了林亦晚正站在旁边的镜子前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好像在笑但又很悲伤，那笑容里好像没有一点欣喜。
她看上去好累，就好像是整个人都在飞速地被燃烧着。
紧接着她的脸上又变得没有任何表情，空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纸。
程望察觉了她的不对劲，便跟了上去，他跟着她走到了露台。
他站在不远处随手拿了一瓶果汁，想借此问问她怎么了。
却看见她背对着热闹的人群，望着一旁的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程望把果汁放在一旁，鼓起勇气走了过去，他微微低下头来盯着林亦晚的侧脸问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林亦晚只是摇了摇头，随后又抿起来一个笑容，刚刚失落的状态全都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难过过。
语气里充满着活力：“没事呀，只是毕业了，我有点舍不得大家而已。”
她真挚的眼神看着程望，仿佛要将他看穿。
眼神却在不知觉间闪过一丝悲伤，但转瞬即逝。
程望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只感觉到一阵燥热的风吹过，吹得底下两旁的树叶簌簌作响。
林亦晚突然靠的他越来越近，然后她突然温柔地一把抱住了程望。
程望一下子就呆住了，只能闻见她身上的茉莉香。
他感受到了自己疯狂跳动着的心，快的他都害怕林亦晚也能听见。
他的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抱住她。
程望有些红了脸又有点结巴地问：“晚，晚晚，怎么了？”
林亦晚只是摇了摇头，吸溜了一下鼻涕。
用手擦了擦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有些哽咽：“没事儿，阿望。”
“我就是，就是觉得太幸福了。”
话音刚落，就一滴眼泪悄悄又落下了。温热的眼泪打湿了少年的衣服也穿透了少年的心脏。
程望的手也在悄悄间，环住了少女的背。
他们就这样抱了好久好久，林亦晚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
突然从紧紧的怀里挣脱开来，她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程望，眼神有些不自然：“阿望，我突然想起来班主任好像找我有事，我去找他一趟。”
“好。”
程望回道，他有些不舍但还是松开了她。
他看着她要离去的背影，胆怯爬上心头，犹豫了片刻。
终于鼓起了勇气，大声地喊道：“晚晚，早点回来。我今天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一会儿见。”
阳光照在少女的背影上，她长长的发丝自由的流淌着。
漂亮的光在她乌黑的发丝上，在她洁白的白纱裙上，照在她侧过来的脸庞上。
林亦晚扭过头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对着程望肆意地笑着，她小声又温柔地应了一句：“好。”
过了很久，天已经有些黑了。
程望站在早已布置好的星星灯底下。
却没有等来那个女孩。
他反复地踱步，他手中攥着那束淡紫色绣球花的手微微出汗，但花被他护在手里，没沾到一点风。
他越来越紧张，连告白的开场白都在心里过了三遍：
你说你喜欢绣球花的温柔，但其实，你比它更温柔。
我觉得其实你才是太阳，总是无数次照耀着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我。
林亦晚，其实我，我喜欢你。
或许你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我呢？
想着想着，他不停地看着刚刚林亦晚刚刚坐过的长椅，低头地笑着，他想着她接受他告白时开心的模样。
甚至幻想到了林亦晚笑着温柔的牵着她，就这样笑着说：“程望，我也喜欢你。”
但他等了好久好久，给她发了很多很多条消息。
她却一条都没回他。
程望的心里不免地变得有点忐忑，她绝不是不守承诺的人，他开始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急忙地拿着那束花往烧烤摊那儿奔了过去，开始和四周的同学们打听：“你看到林亦晚了嘛？”
“你们谁看见林亦晚了？”
可得到的却都是摇头。
他在转角处看到了顾斯旭正和班主任站在一块儿笑着聊天。
程望有点急地跟过去，急忙地问：
“顾斯旭，陈老师。你们看见林亦晚了嘛？”
顾斯旭摇了摇头，班主任也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
他有些慌了开始急忙地问：“陈老师，林亦晚她今天没去找您嘛？”
班主任皱了皱眉：“嗯？没有啊。你这么说还真是奇怪啊，我今天一整天都没看见她。”
“话说，听说这孩子这次考的还不错呀，她这分都可以上临大了。”
程望有些愣了，她到底去哪儿了：“可是她说来找您了。”
班主任摇了摇头 又看了眼表：“这点儿确实有些晚了。这在山里，一个小姑娘容易走丢，我让其他同学也找找。”
“你先别着急哈。”
程望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由地有些慌了：“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顾斯旭也连忙跟上：“阿望，等等我，我和你一起找。”
他们四处跑着，走远了些。
顾斯旭小声地说：“或许，小林同学现在和央央在一起呢？别急，我先打电话问问她。”
就在顾斯旭刚准备给刘央央打电话的时候。
却突然在无意间听见班长大声说道：“我去，你们知道吗？林亦晚就在刚刚跳海了。”
瞬间好几个同学围了上去，开始讨论着：“什么？假的吧。”
“真的，咱班好几个同学都跑海边看了，看见救护车了。车来晚了，人当场就没了。”
顾斯旭听到这话，正在拨动电话的手抖了抖，心脏开始跳的极快。
程望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了起来，猛一下跑过去，抓住了班长的手腕说：“你说什么？”
班长手腕被拽得生疼，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也被这件事给吓到了，有些结巴地说：“警，警察都来了，就在旁边的那个海边。”
“捞上来的时候人就不行了。”
不行了，人就不行了？
这几个字疯狂地在程望的耳边环绕着，怎么可能啊？怎么会呢？
他有些不信。
但班长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周围的喧闹声瞬间被抽空空，只剩下一种尖锐的耳鸣。
程望的身体没什么反应，他没哭，也没动。
他手中的那束花落到了地上淡紫色的花瓣散了几片，沾了草屑。
他没管那束花，只是怔了怔，嘴角又勉强露出点微笑小声低喃着：“别闹了，别开玩笑了。”
他脑子有些懵了，怀疑这是梦。他只是觉得有点渴，他想去接杯水，却发现手指抖得拿不起来杯子。
程望的时间好像停滞了，他脑子里只是在想：今天是周一，她爱喝的那家奶茶店今天半价。
随后他的脑中又闪过了无数个和她在一起时的片段：
她为什么在天台上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他想起了她去世前的一个傍晚，他们坐在空荡荡的椅子上，他当时拿着她的包翻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一瓶药。
现在，他拼命回想。他当时只是以为，那只是维生素。
对啊，她什么时候需要吃那么多维生素了，她生病了？
她自杀了，那不会，不会就是抗抑郁的药吧？
所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这一刻，突然莫名地串联了起来。
他心里越来越不安，他想赶快跑去海边，可脚步还没迈出几步。
刘央央突然就脸色惨白地撞开人群往这边跑，声音里裹着哭腔喊道：“程望，快去海边！晚晚她，她跳海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拖着哭腔撕心裂肺地说：“电话是警察打来的说……”
“说，在她手机里找到最近联系人。”
程望脑子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巨大的一声耳鸣。
他也没管刘央央抓着他胳膊的手有多用力，只是就那样一直跟着她往海边跑。
他的胳膊在跑过去的路上碰到树枝被拉得生疼，却好像完全没了知觉，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一直重复的念头：
不可能，林亦晚，不会的，她不会死的。她昨天还跟我说，毕业想去看临大附近的绣球花海。
海边的风带着腥味扑在程望的脸上，程望看见岸边围了一圈人，还有穿救生衣的人正把什么往岸上拉。
他几乎是跌着冲过去，视线穿过人群，接着往前看，是那件白色的连衣裙。
真的是她。
那一刻，程望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海岸旁边闪烁着红蓝警灯，撕裂了夏日傍晚的宁静。
岸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和零星几个早到的围观者站在那里。
“晚晚 ! ”
只听见，刘央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眼见她就要冲过去，她立刻就被一位女警给拦住了，刘央央一时无法接受一直崩溃大喊着。
女警在一旁轻声地安抚着她。
她的哭声变得遥远而模糊，顾斯旭的脸上也带着泪痕，匆忙地跟了过来，他一把拦住了已经失控了的刘央央。
刘央央哭得眼前有些发晕，有些喘不过来气了，把头埋进了顾斯旭的怀里，她的身体还在不停地抽搐着。
她好像已经开始因抽噎而无法控制自己了。
程望看上去脸色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走到一旁，慢慢地蹲了下来，他想碰一碰林亦晚的手。
可那个她。
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了。
她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他的指尖抬在了空中，仿佛在触碰着她冰凉的皮肤，却感到了一丝疼痛，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程望憋了很久的泪，突然掉了两滴，染湿了他的心，也染湿了他的整个夏天。
一个警察走了过来，神情很是肃穆，声音有些低沉地确认了身份：
“您好，请问是死者的家人吗？”
程望点了点头：“我，我是她朋友。”
“是这样的，一位路人发现并报的警，打捞上来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初步判断是自杀，目前死亡时间还不能确定。”
每一个字都狠狠刺进了他的心里。
自杀？她为什么自杀。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阳光开朗的小女孩会自杀，他不相信也无法相信。
程望的脸上露出了难看的表情，他只是对着警察点了点头，眼角却不自觉地流着泪。
他想说什么，但有些好像说不出话来。
原来人在悲伤的时候，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这样呆呆地看着，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林亦晚。
他想到了那束没能送出的的绣球花，现在大概应该也一样孤零零地躺在热闹的草坪上。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低声地说：“不是说好一会儿来找我吗？林亦晚，怎么失约了。”
他原本以为，今天会是他们幸福的开始。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别，
竟是永别。
夏日的热浪还扑在身上，可程望觉得，好像整个夏天的温度，都随着那具冰凉的身影 。
一起消失了。
夏天开始了，但他的夏天结束了。
在她沉入水底的那一刻，就彻底结束了。
· • • • ✤ • • • ·
太平间的走廊，是世界上最冷的地方。
此刻的门外，顾斯旭就这样一直站着陪在程望的旁边。
程望呆滞地缩成了一团。他眼睛通红，他的眼泪好像已经因悲伤而流尽了。
门内，刘央央正崩溃地看着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林亦晚，不停地痛哭着。
她的手指颤抖着，最终拨通了林亦晚的母亲林文瑾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了声音：“怎么了？央央？”
刘央央声音有些哽咽，刘央央声音越来越抖，眼泪大颗大颗地一直在掉。抽搐地说：“干妈，晚晚她……“
林文瑾被吓了一跳，她赶忙站起来，一个没站稳突然一下从凳子上滑在了地上。
她连忙爬了起来，慌乱地拿起了手机，急忙地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跑到了门口打了车，下车后赶忙就跑了过来。
她犹豫了片刻，手有些颤抖地推开了那扇门。
门被推开，刘央央抬头看过去是林文瑾，她随便穿了一件衣服，一条单薄的裤子。
她脚底的拖鞋因为着急而跑掉了一只，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到。
林文瑾慢慢走了过去，手指颤抖地掀开了白布，眼泪却悄悄地打湿了睫毛。
手不停地抖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十分小声好像又怕会吵醒她似的：“宝贝，对不起～”
“妈妈来的太晚了，你怎么，怎么不等等妈妈啊。”
她的眉头紧皱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捂着生疼的胸口，身体开始发软，快倒到地上来。
刘央央见状赶快跑了过去，用尽全力扶着快要摔倒的林文瑾。
此刻的两个人脸上满是泪水。
刘央央面色难看地将林文瑾扶到了门口的位置坐了下来。
悲伤蔓延了整个走廊，每个人都呆愣着，无法接受这件事。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林文瑾好像终于发现了缩在一团的程望还有一直站在一旁的顾斯旭。
刘央央只是一直不停地在走廊里来回地踱步，她突然脸色一变，脚步立刻停了下来。
她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突然跑了过来，然后一把拽住了顾斯旭说：
“快! 陪我回趟家。晚晚好像有东西留在了我那儿。”
说完就立刻拉着顾斯旭冲了出去。
刘央央走后没多久，林文瑾又听到了几声抽泣声，便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是那个一直缩成一团的少年。
“你是晚晚的同学吗？”
林文瑾小心翼翼地问道。程望听到声音抬起了头，看着不远处的林文瑾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随后，林文瑾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放在了他的手里。
程望看着手里的纸，眼泪却流的更厉害了。
他没有用，只是盯着那张纸一直呆呆地看着，好像要将它给看穿了。
林文瑾看到少年抬起头来，莫名觉得他有些眼熟。
他就是晚晚贴在墙上的——那张合照里的男孩子。
林文瑾当时看到那张照片时就莫名觉得十分地眼熟。
她看着他，脑中又仔细地回想了很多事情片段。
几段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里涌现：
在老旧的小区院子里，一个总是安安静静的小男孩，总会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偶让给总是哭唧唧的小晚晚。
夏天的时候，两个孩子总是并排坐在树荫下，分吃一根快要化掉的绿豆冰棍，小男孩总会小心地把最后一口让给她。
下雨天，小男孩会撑着一把比他还高的伞，固执地把矮一个头的小女孩严严实实地罩住，自己半边身子却淋得湿透。
是那个后来搬了家，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再见过的小男孩。
“你是…”
“小望？”
林文瑾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小声地试探着喊道。
程望听到了林文瑾喊他，他慌乱地想用手里的纸擦去脸上的泪水，却越擦越湿。
他哽咽着，努力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
“快过来，让阿姨好好看看你。”
他慢慢地站了起身，身体却因长时间蹲下早已变得僵硬。
他拖着有些麻木的身体，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走到了林文瑾身旁坐了下来。
林文瑾就侧过头这样看着他，勉强露出张笑脸说：
“小望都长这么大了啊。你看看，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你来。”
程望看着林文瑾也抿出了一个微笑，猛地点了点头哽咽地说：“林姨，你看我变化大吗？”
林文瑾摇了摇头，用手拂过了程望挡在眼前的碎发温柔地说：“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看，也怪不得晚晚小时候老是粘着你。 ”
程望苦笑一声，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从眼眶向下不停地流，声音有些哽咽：“可是，林姨。”
“你都认出我了，可 ，林亦晚那个傻子却这么久没有认出来。”
林文瑾听见后，眼角的泪也不停地往下流，她一边用纸擦着泪，一边摇了摇头：“小望，你别怪晚晚。”
“晚晚，她……“
“只是生病了。”
程望听到后眼底一惊，身体完全侧了过来，皱了皱眉有些吃惊地问：“生病了，什么病？”
林文瑾刚想说什么，就在这时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楼道尽头的刘央央手里抱着林亦晚的包，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似的拼命地往这边奔来，而顾斯旭也在她身后使劲地跟着。
此刻的刘央央满脸都是泪痕，头发特别凌乱，她哭得妆都花了。
“我，我找到了晚晚的日记本。”
刘央央带着尾音，大声地说道。
说完便立刻从那个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粉色封皮的笔记本，然后迅速地将它递到了程望的眼前。
几分钟前，她和顾斯旭在车上不停地翻动着那本笔记本。
她发现在那本笔记里面留着她从未了解过的林亦晚。
明明从家到这里的路程只有半个小时，但她的泪好像在翻动间就早已流干了。
她好后悔，如果她再早一点发现。
如果她对她再多一点关心，是不是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程望，想把本子给他。但眼神又变得有些迷离又将手收了回来。
但在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她还是把那本日记本递到了程望的面前。
“程望，你还是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