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顾夫人的羞辱和顾夜宸那句“蠢得可以”的评价后，林薇在别墅里的存在感降到了冰点。她几乎不再出房门，整日埋首于自己的素描本中，只有沉浸在设计的世界里，她才能暂时忘记现实的冰冷和难堪。
这天傍晚，她听到楼下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动静，隐约传来顾夜宸冰冷含怒的声音。
她本不想理会，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笔，悄悄打开门，站在二楼的走廊栏杆旁向下望。
客厅里，顾夜宸面沉如水地坐在沙发上，程特助和另外两名项目负责人模样的男人站在一旁，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茶几上摊开着几份文件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这就是你们花了三个月做的最终方案？”顾夜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庸俗，毫无新意，充斥着市场上泛滥已久的元素！顾氏旗下的珠宝线，要的是引领潮流，不是拾人牙慧！”
他拿起一份设计稿，几乎要扔到负责人脸上，最终却只是重重地摔回茶几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明天就是最终提案会，你们现在告诉我，没有备份方案？”他的目光扫过程特助。
程特助额头沁出细汗：“先生，原定主设计师突然病倒，团队临时赶工……”
“我不想听借口。”顾夜宸打断他，语气冰冷，“如果明天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整个设计部都可以滚蛋了。”
林薇听明白了。似乎是顾氏集团旗下珠宝品牌的新系列设计遇到了大麻烦。这原本与她无关，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茶几上那份被斥为“庸俗”的设计稿。
那是几款项链和耳饰的设计图，主打一个“星辰”概念。但正如顾夜宸所说，设计元素堆砌，星星月亮的运用十分常见，缺乏记忆点。
几乎是出于设计师的本能，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念头：**为什么一定要具象的星星？为什么不能是星轨运行的弧度？是光芒破碎的瞬间？材质上能否尝试更颠覆的碰撞？**
她看得有些出神，完全没注意到楼下的争吵暂歇，顾夜宸冷冽的目光无意间向上扫过，恰好捕捉到了她专注望着设计稿的眼神。
那眼神，不同于平日的怯懦和忧伤，而是带着一种专业性的、敏锐的审视光芒。
顾夜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吹过，将茶几上几张散落的草图吹拂起来，其中一张轻飘飘地打着旋，竟落到了二楼走廊的地毯上，正好停在林薇脚边。
楼下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林薇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了那张纸。她看了一眼，正是那份被否定的设计稿之一。
程特助刚要上前来取。
“拿过来。”顾夜宸的声音忽然响起，是对林薇说的。
林薇心跳漏了一拍，捏着那张纸，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着头慢慢走下楼梯。
她将图纸轻轻放在茶几上，转身就想离开这个低气压中心。
“站住。”
顾夜宸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薇僵住。
顾夜宸没有看她，目光却落在她刚刚放下的那张设计稿上，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处用色最大胆却也最显突兀的吊坠部分，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随口一问：
“你觉得，这里问题在哪？”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程特助。先生怎么会问一个“外人”，而且还是看起来完全不懂商业的林小姐这种专业问题？
林薇也愣住了，她没想到顾夜宸会问她。她紧张地攥紧了手指，指甲陷入掌心。
说，还是不说？
说了，会不会又被他嘲笑不自量力，蠢得可以？
可是，看着那份确实存在问题的设计，她作为设计师的本能又在蠢蠢欲动。
挣扎了几秒，她最终还是鼓起了一点微弱的勇气，声音很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业笃定：
“太……太满了。想表现星辰的光芒，不一定……非要画满碎钻。留白太少，反而……显得廉价和拥挤。”
她顿了顿，见没有人打断她，胆子稍微大了一点，手指微微颤抖地虚指了一下吊坠的轮廓：“还，还有线条……太硬了。星辰是遥远的，梦幻的，或许……用更柔和流动的曲线，会更好……”
她的话断断续续，甚至有些词不达意，但核心观点却异常清晰精准——直指原设计“堆砌”和“缺乏灵气”的致命伤。
客厅里一片安静。
那两位项目负责人脸上露出愕然又有些不服气的神色。
程特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顾夜宸的目光终于从图纸上移开，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落在了林薇身上。
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全然的冷漠和忽视，而是掺杂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惊讶和探究。
他看着她微微低垂却泛着红晕的侧脸，看着她因紧张而轻颤的睫毛，看着她那双此刻因为谈到专业领域而意外流露出些许光亮的眼睛。
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像她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有怯懦和愚蠢。
他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沉默让林薇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自己又多嘴闯祸了。
然而，他却什么也没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对那两位负责人冷声道：
“听到了？连个外行都能看出问题。拿回去，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修改方向。”
他的语气依旧严厉，但却没有再提“滚蛋”的话。
两位负责人如蒙大赦，虽然心里嘀咕，却也不敢多说，连忙收拾东西告退。
顾夜宸起身，没有再看林薇一眼，径直朝书房走去。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问询和注视，从未发生过。
林薇呆呆地站在原地，手心还在冒汗，心里却有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在悄悄蔓延——那是一点点微弱的、被专业人士倾听后的成就感，和一丝丝……自己似乎并非完全一无是处的错觉。
但很快，这点错觉就被现实压了下去。
他只是随口一问吧？
他最后那句“外行”，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她低下头，默默地转身上楼。
然而，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之后，走向书房的顾夜宸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头瞥了一眼她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眼底那抹尚未散去的探究，又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