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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雨夜过后。

荷娘被挪到主屋西侧的暖阁里。

这里比沁芳阁更华丽,窗外就是一片精心打理过的竹林。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连呼吸间的熏香都名贵了几个品阶。

丫鬟端来温热的米粥和小菜,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

荷娘看都没看一眼,只是背对着桌子,望着窗外的竹叶发呆。

“姑娘,用点吧,您一晚上没吃东西了。”丫鬟小声劝着。

荷娘一动不动,很快,乳母抱着安哥儿进来了。

孩子许是饿了,发出细细的哭声。乳母将孩子递到荷娘怀里,荷娘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这是她唯一的慰藉,也是她最后的枷锁。

她慢慢抬起手,不是去解开衣襟,而是轻轻地,将孩子推了出去,重新塞回乳母的怀里。

然后,她拉过被子,蒙头躺下,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

她无法反抗叶听白,但她可以反抗自己。

他不是要一个奶娘吗?

那她就毁了自己作为奶娘的价值。

安哥儿的哭声从细弱变得响亮,最后又因为力竭而变得微弱。

整个主屋乱成了一锅粥。

王嬷嬷急得满头大汗,又是劝又是求,可荷娘就是不理。

太医被请了来,对着蒙头不出的荷娘,也只能隔着被子叹气,连连摇头。

小世子再次病弱的消息,像一阵风,刮到了前院书房。

叶听白正在批阅军务,听到下人回报时,手中的狼毫笔“啪”地一声被他生生折断。

墨点,溅了他满手。

他霍然起身,一身煞气地冲回了主屋。

“都出去!”

一声低吼,暖阁里所有丫鬟婆子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连王嬷嬷都白着脸退到了门外。

屋里只剩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荷娘,和摇篮里安哥儿微弱的哼唧声。

叶听白大步走到床边,看着那个把自己裹成一团的女人,胸口的怒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亲自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丝粥,坐到床沿。

“吃。”

被子里的人没有反应。

叶听白伸手,一把将她身上的锦被掀开!

荷娘像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床角,一头青丝散乱。

“我让你吃!”叶听白的声音陡然拔高,他舀起一勺粥,粗暴地递到她嘴边。

荷娘终于有了反应。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他。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不挣扎,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求死。

叶听白的心,像是被那滴泪狠狠烫了一下。

他握着汤匙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忽然意识到,他可以把她关起来,可以占有她。

也可以打断所有敢觊觎她的人的腿。

可他没法逼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张嘴吃饭。

权倾朝野,杀伐决断的景诚侯,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这种挫败感,比在战场上输了一场仗,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当啷。”

他手一松,白瓷汤匙掉进碗里,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他看着她,又看了看摇篮里气息微弱的侄儿,高大的身躯竟显得有些狼狈。

“你想怎么样?”他背对着她,声音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和一丝……妥协。

荷娘依旧不语,只是将脸埋进了枕头里,无声地流泪。

叶听白站在原地,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暖阁。

守在门外的王嬷嬷吓得一哆嗦,以为侯爷又要发怒。

谁知,叶听白只是沉着脸,对身边的亲卫下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

“去,把她那个该死的爹,从庄子里带回来。”

人从庄子到京城,快马加鞭也得几天。

可荷娘的绝食,一天都等不了。

小世子安哥儿的哭声越来越弱,急坏了整个侯府,却唯独没能撼动那个躺在床上,一心求死的女人。

叶听白第一次发现,他引以为傲的权势和手段,在“不想活了”这四个字面前,屁用没有。

第二天,他没再去前院,就耗在了主屋。

他让厨房流水似的送来吃食,从清淡的米粥到浓郁的鸡汤,摆了满满一桌。

叶听白坐在桌边,盯着她瘦削的背影,周身气压低沉。

“侯爷,”王嬷嬷硬着头皮进来,“小世子他……一口奶都不肯吃,再这样下去……”

叶听白猛地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小荷,你非要如此?”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竟亲手端起一碗燕窝粥,坐到床沿,用汤匙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动作生硬得像在端一把刀。

荷娘终于转过头,空洞的眼神落在他脸上,然后缓缓摇头。

他僵持着,手里的粥渐渐冷了。

就在这时,亲卫首领陈默,一个在战场上能以一当十的铁血汉子,一脸便秘地捧着一个油纸包走了进来。

“侯爷,您要的……青州白玉糕,找来了。”

陈默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他做梦都没想到,侯爷派他带人连夜奔袭百里,不是为了剿匪。

而是为了去一个犄角旮旯的小镇,买一包据说是某人家乡特产的点心。

那糕点铺子的老师傅,还以为是仇家上门,吓得差点把揉面盆扣他脑袋上。

叶听白接过那已经有些变形的糕点,打开油纸包,一股甜腻的香气散开。

他捏起一块,又递到荷娘嘴边。

“你家乡的东西,尝尝。”

他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丝……笨拙的讨好。

荷娘的睫毛颤了颤,视线在那块白糕上停了一瞬,最终还是撇开了头。

叶听白胸口一股无名火“蹭”地就上来了。

他终究还是没发作,只是将手里的烂泥狠狠甩在地上,起身走到了窗边。

接连几天,叶听白就像个背后灵,时时刻刻出现在暖阁。

他不再逼她吃饭,只是在她不肯进食的时候,就坐在桌边,一样一样地,把那些菜吃得干干净净。

夜里,他也不走。

他就睡在外间的软榻上,听着里间荷娘清浅又压抑的呼吸声,一夜无眠。

府里的下人看在眼里,心思也活泛起来。

这日午后,一个新来的小丫鬟,自作聪明地端着一碗参汤,走到荷娘床边。

“奶娘,您好歹用点吧,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侯爷怪罪下来,我们都担待不起啊!”

说着,她竟想伸手去强行扶起荷娘。

荷娘虚弱地推拒,那丫鬟手一“抖”,滚烫的参汤眼看着,就要朝着荷娘的脸上泼去!

“砰!”

一只茶杯从外间飞来,精准地砸在丫鬟的手腕上。

“啊!”

丫鬟惨叫一声,参汤连着碗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叶听白铁青着脸从外间走进来,眼神冷得像刀。

“拖出去,二十板子,发卖。”

没有审问,没有辩解。

那丫鬟吓得瘫软在地,话都说不出来,就被两个婆子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暖阁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下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叶听白用这种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圈定了他的领地。

这个女人,只有他能动。

然而,荷娘依旧没有半分动容。

她瘦得更快了,衬得她越发娇小可人,惹人怜爱了。

侯爷的心都快碎了。

这天夜里,叶听白又一次端着粥碗坐在她床边,却没再劝她吃。

他只是看着摇篮里睡得不安稳的安哥儿,用一种极其干巴巴的语调,自顾自地开了口。

“今天,他会笑了。”

“……对着灯笼笑的,口水流了我一身。”

“太医说,他长得很好,比别的孩子都重些。”

他一句一句地说着,像是在汇报军情。

荷娘背对着他,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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