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脊山脉的雾气仿佛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龙息镇上空,也压在每一个镇民的心头。帝国勘探队的到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小镇的生活。他们那种系统性的、带着冰冷目的的探测,让习惯了闭塞与安宁的镇民们感到莫名的不安。
霍恩队长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貌,但行动却越发深入。他的小队开始以“绘制精确地图”为由,频繁接近后山那片被标记为禁区的古老林地边缘。他们带来的那些奇特仪器,发出的嗡鸣声似乎也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在朝向林地深处时。
托林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靠近后山的自家木屋附近,像一头守护领地的老狼,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时刻关注着勘探队的动向。卡尔则被严令禁止靠近后山,甚至被要求尽量减少在镇子上露面。他体内的血脉在那些仪器靠近时会不受控制地微微躁动,仿佛被无形的针尖刺探着,这让他倍感煎熬。
“他们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一次晚餐时,托林放下木碗,声音低沉,“一点一点地收紧。霍恩那个人,眼神里的探究欲太强了,他绝不会满足于只在边缘打转。”
“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卡尔忍不住问道,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让他窒息。
托林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主动出击就是自曝其短。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还不确定这里到底有什么,以及……我们是谁。但我们必须准备好,卡尔,准备好随时离开。”
这句话让卡尔心中一凛。离开龙息镇?这个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唯一能称之为“家”的所在?他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但托林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告诉他,这不是玩笑。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雾气格外浓重,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勘探队的营地却早早有了动静。霍恩队长亲自带着四名装备最精良的队员,以及那台最关键的、需要两人抬着的“大锅”能量感应器,径直朝着后山禁区的方向走去。他们似乎打算利用这罕见的大雾作为掩护,进行一次更深入的探测。
托林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们的动向。老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们等不及了……”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转身,抓起墙上的长弓和一壶特制的、箭头缠绕着微弱风元素的箭矢,“卡尔,留在屋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如果……如果我天黑前没回来,你就带上我床下箱子里的东西,立刻从密道离开,往东走,去找一个叫‘灰水港’的地方,找一个叫老烟斗的渔夫!”
不等卡尔回应,托林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浓雾之中,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一个老人。
卡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冲到窗边,却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浓雾不仅遮蔽了视线,似乎也干扰了感知。他只能紧紧握着拳头,感受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和体内那股因紧张而蠢蠢欲动的力量,无能为力地等待着。
托林对这片山林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他利用雾气和复杂的地形,悄无声息地跟在勘探队后面,保持着安全距离。他能看到那台“大锅”感应器中心的晶石,在朝向林地深处时,正持续不断地闪烁着越来越明亮的红光,嗡鸣声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发现了极其诱人的目标。
霍恩队长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他指挥队员加快脚步。
“能量读数在飙升!队长,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矿脉反应!”一个队员激动地报告。
“保持警惕!跟上!”霍恩低吼着,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他们越来越深入,周围的树木愈发扭曲怪异,地面上出现的巨大化石碎片也越来越多。空气中那股古老、悲伤而又带着压迫感的气息,连这些普通人都能隐约察觉到,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托林知道,不能再让他们前进了。一旦他们确认龙墓的存在并发回消息,等待龙息镇的,将是帝国军团毫不留情的铁蹄。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一片枯叶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一棵靠近小径的古树,隐藏在茂密的、挂着露珠的枝叶间。他张弓搭箭,箭头对准了队伍侧后方一名负责记录数据的队员——他必须制造混乱和恐惧,让他们知难而退,但又不能真的杀死帝国官员,那会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咻——”
箭矢离弦,带着微弱的风啸,并非射向人体,而是精准地擦着那名队员的耳畔,深深钉入了他身旁一棵树的树干,箭尾剧烈颤动!
“敌袭!”队伍瞬间大乱,队员们立刻拔出武器,背靠背结成防御阵型,紧张地环顾着浓雾弥漫的四周。
霍恩队长又惊又怒,他看向那支兀自颤动的箭矢,眼神冰冷:“是哪里的朋友?我们是帝国工矿署勘探队,在此执行公务!阻挠帝国公务,可是重罪!”
浓雾中只有死寂的回应。
托林如同石雕般潜伏着,他知道,霍恩是在试探。他不能暴露,更不能留下任何能指向龙息镇或他本人的痕迹。
霍恩见没有回应,脸色更加难看。他示意队员们缓缓后撤,同时紧紧盯着那台能量感应器。晶石的光芒依旧在闪烁,但队伍的骚动似乎干扰了它的稳定性,读数开始出现波动。
就在这时,或许是受到了外界刺激,或许是巧合,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的、源自地底龙墓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嗡——”
那台“大锅”感应器中心的晶石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嗡鸣声变成了尖锐的警报!抬着它的两名队员只觉得手上一沉,仪器变得滚烫!
与此同时,所有勘探队员,包括霍恩,都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和头晕,仿佛被某种古老而庞大的意志扫过,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本能恐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托林在树上也闷哼一声,不得不全力收敛心神,抵抗这股精神冲击。他心中暗叫不好,龙墓的活跃程度远超他的预料!
霍恩队长强忍着不适,脸上却露出了混合着恐惧与极度兴奋的神情:“这……这不是普通能量源!这是……活性源!活的!或者至少是……残留的活性意志!撤!快撤!立刻把消息传回去!”
勘探队再也顾不上搜索袭击者,带着出现故障、仍在尖鸣的能量感应器,狼狈不堪地沿着原路仓皇后撤,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托林从树上滑下,脸色苍白,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虽然暂时逼退了他们,但霍恩最后那句话,无疑已经确认了此地存在“异常”。消息一旦传回帝国,真正的风暴,必将接踵而至。
他回头望了一眼雾气深处那仿佛在无声咆哮的龙墓方向,叹了口气,转身隐没在雾气中,返回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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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城,帝国军事学院图书馆禁书区
莱恩内心的风暴并不比龙息镇上空的雾气平静。对帝国信念的质疑,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解释他心中那些矛盾的答案。而他知道,官方的渠道绝不会给他真实的答案。
他的目光,投向了学院图书馆那个被称为“灰色区域”的地方——一个存放着非主流观点、历史争议文献、未被采纳的战术报告以及各种边疆异闻录的角落。这里的书籍大多陈旧、布满灰尘,借阅记录寥寥无几,管理也相对松懈。
凭借着他“马库斯养子”的身份和优异的学员权限,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盘问,就踏入了这片被大多数学员忽视的领域。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的味道,高大的书架投下沉重的阴影,寂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像是一个在沙漠中寻找水源的旅人,迫切地翻阅着那些落满灰尘的书脊。《边境族群志》、《龙陨之灾民间传说汇编》、《古代生物图谱(争议版)》、《帝国东部拓荒史(未删节版)》……他寻找着任何可能与龙裔、与帝国早期历史、与那些被掩盖的真相相关的只言片语。
大多数记载都语焉不详,或与官方说法大同小异。但他没有放弃。终于,在一本名为《艾瑞多斯失落之地与传说》的、作者署名为匿名旅者的厚皮笔记中,他找到了一段让他心跳加速的描述:
“……在龙脊山脉的支脉,传闻有一处被称为‘龙息之地’的谷地。当地流传着古老的守护者传说,据说那里沉睡着巨龙最后的恩泽,亦或是……它们无法安息的愤怒。有零星记载提到,在某些特定血脉的引导下,或许能与之沟通,窥见龙陨之灾前那个辉煌而残酷时代的片段真相。然帝国视此地为禁忌,相关记录多被销毁或篡改……”
龙息之地!沟通!真相!
这几个词如同闪电般劈中了莱恩。他想起了战争史课上偶然瞥见的那个地名——龙息镇。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联系?这本笔记的作者,显然对帝国官方态度持批判立场,其记载虽无法证实,却恰好击中了他内心的疑团。
他如饥似渴地继续翻阅,又在一份破损的、似乎是某个被解散的调查团遗留的报告中,找到了一些模糊的记载,提及早期帝国在与某些“具备特殊能力的边境居民”(隐晦地指代龙裔)接触时,并非一开始就采取灭绝政策,也曾有过尝试“管理”和“利用”的阶段,但因为“不可控风险”和“主流意识形态的强烈反对”而最终放弃,转而采取更彻底的清除手段。
“不可控风险……主流意识形态……”莱恩反复咀嚼着这些词汇。所谓的风险,是否被刻意夸大?所谓的意识形态,是否只是为了掩盖权力争夺和恐惧的借口?
这些零碎的、非官方的信息,如同拼图般,在他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幅与帝国教科书截然不同的图景。龙裔并非生来就是恶魔,帝国的历史也并非纯粹的光明史诗。这其中充满了妥协、阴谋、以及为了“大局”而牺牲掉的“少数”。
他合上书本,靠在冰冷的书架上,感觉浑身发冷。探寻真相的道路,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和曲折。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禁忌的边缘。继续深入,可能会万劫不复。但内心深处那个渴望知道“为什么”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亮。
他将那本《艾瑞多斯失落之地与传说》小心地藏在一堆无关的地理志下面,决定找机会再次仔细研读。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表情,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峻,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禁书区。
走在回营房的路上,钢铁城夜晚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抬头望去,城市的灯光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冰冷的星河,辉煌,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他刚刚在故纸堆中窥见了一丝历史的阴影,而远在龙息镇的卡尔,则亲身经历了帝国阴影逼近的实感。双生子在不同的战场上,同时与命运的洪流迎头相撞。迷雾中的交锋与禁地里的探寻,都将他们推向了一个更加不可预测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