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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风穿窗,油灯将纸笺上的字映得忽明忽暗。

“你欠我一杯茶。下次,别让杯子摔得太假。”落款是朱砂绘就的一轮残月,像一道割裂夜幕的伤口。

沈听雪指尖微颤,并非因惧怕——而是清醒。

她盯着那行字,呼吸轻缓如丝,心却沉到了冰底。

萧长渊看穿了。

不是巧合,不是误判。

他分明已识破她那场“偶然捡牌、引发搜查”的布局背后藏着人为的痕迹。

更可怕的是,他提到了“杯子摔得太假”。

那一瞬的失手,不过是她在回档后为制造混乱而刻意为之的小动作,连苏婉柔都没察觉异常,可他竟凭一个破碎的瓷片,推演出整盘棋的走势。

甚至……猜到了她并非凡人手段。

蚂蚁?

她说自己只是蝼蚁苟活,可他在笑她掀翻棋盘时,眼神里没有杀意,只有兴味。

那是猎人看见陷阱反制猎物时的快意,是棋手发现对手走出意料之外一步时的震动与期待。

这封信不是邀约,是试探。

赴约,则落入他的节奏,成为他验证猜想的棋子;不应,则显怯懦,等于默认心虚。

而萧长渊这种人,最擅长从沉默中读出恐惧。

沈听雪缓缓闭上眼,头痛如针扎。

两次回档叠加使用,精神几近枯竭。

眼前发黑,四肢沉重,仿佛魂魄被抽离又强行塞回。

但她不能倒下。

此刻哪怕一丝软弱,都会被暗处的眼睛捕捉,化作致命的刀锋。

她忽然吹熄油灯。

黑暗瞬间吞噬房间,唯有窗外雨滴敲打屋檐的余音,在寂静中回荡。

她靠在门板上,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要的不是靠山,是命。”

她不需要依附谁,更不会把自己送进别人的局里去验证价值。

她要的是活下去,以自己的方式,在这片吃人的宫墙之内,走出一条无人预料的路。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细雨未歇。

偏殿内,炭盆燃着微火,苏婉柔正倚着绣墩翻看话本,指尖拈着一块桂花糕,神情天真无虞。

沈听雪立于案前,手中握着那张素笺,动作平静地取出火折子。

“嗤——”

火星溅起,点燃纸角。

火舌迅速蔓延,舔舐过朱砂绘就的残月,吞没那句意味深长的“你欠我一杯茶”。

灰烬打着旋儿飘起,落在炭盆边缘,碎成粉末。

“啊!”苏婉柔惊得放下点心,“那是何物?为何烧了?”

沈听雪垂眸敛容,语调平缓:“不过一张旧宫规抄本,昨夜誊写时墨迹污损,留之无用。”

她语气寻常得如同在处置一张废纸,神色亦毫无波动。

可只有她知道,这一把火,烧的不只是信,更是萧长渊伸来的那根线。

我不接,也不逃。

她故意选在此时此地焚信,当着主子的面,光明正大地毁去证据。

消息会传出去——必定会。

贵妃耳目遍布六宫,陈嬷嬷早晚会上报此事。

而她要的就是这种“自然泄露”的效果:让上位者以为她不过是个谨小慎微的丫鬟,见信生惧,慌忙销毁,毫无城府。

可若真如此简单,她也不会特意留下半片未燃尽的纸角,藏在袖中。

那残片上,残留半个“茶”字,焦黑边缘如裂口般狰狞。

这是饵。

足够引发猜测,却不致暴露真相。

贵妃若疑心她与七皇子有私通信件,定会派人彻查;而萧长渊若真想掌控她,见信被毁,反而会更加好奇她为何不逃、不迎、不惧。

午后,果然。

陈嬷嬷带人巡查偏殿,名义上是“查禁私传文书”,实则目光如钩,一寸寸扫过柜屉、床褥、笔筒。

两名粗使宫女翻开她的包袱,抖出几件旧衣和一本《内廷守则》抄本,字迹工整,墨色均匀,无一错漏。

“就这些?”陈嬷嬷冷笑,指尖拂过桌面,连炭盆里的灰都不放过。

沈听雪恭恭敬敬跪下:“回嬷嬷,奴婢日夜抄习宫规,只为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逾矩。”

老嬷嬷眯眼盯她良久,临走前撂下一句:“有些东西,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烧的也别急着烧。”

门关上那一刻,沈听雪才缓缓松开紧握的袖角。

掌心已被指甲掐出道道红痕,而那片残纸,静静躺在手心,像一枚埋下的钉子。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她独坐灯下,面前摊开一张空白信笺,却迟迟未落笔。

油灯昏黄,光影摇曳,映着她清瘦的侧脸。

她望着跳动的火焰,思绪却已穿透重重宫墙,落在那个始终端坐轮椅之上、眼神却凌驾众生的男人身上。

萧长渊……七皇子。

世人皆道他病骨支离,缠绵床榻十余年,连朝会都难出席,是个被遗忘的废子。

可柳贵妃为何屡次三番要栽赃于他?

为何偏偏选在他随从中藏密信?

又为何那枚令牌,恰好能触发皇帝震怒?

除非——

那根本不是陷阱,而是反制。

她瞳孔微缩,脑中闪过一丝寒光:或许从一开始,那枚令牌就不该出现在那里。

它是诱饵,是局中局,是有人想借贵妃之手,逼他现身……而他,早就等着这一天。

那么问题来了——

他如何知道杯子会摔?

又如何断定她会在关键时刻“恰好”捡起那块碎片?

沈听雪指尖轻轻摩挲着唇角,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早已在暗处织好了网,而她,不过是误入其中的一只飞蛾。

还是……他等的,本就是一只不该存在的飞蛾?

夜已深,宫灯如豆,偏殿一隅的烛火在风中微微晃动,映得沈听雪的脸忽明忽暗。

她独坐案前,指尖轻叩桌面,节奏缓慢却极有章法,像在丈量一场无声的棋局。

她脑海中反复回放那夜“摔杯为号”的每一个细节——苏婉柔惊叫、柳贵妃震怒、皇帝拂袖而去,而萧长渊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如纸,唇角却似有一瞬极淡的弧度。

那时她以为是错觉,如今想来,那分明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静默宣告。

他早就知道杯子会碎。

不是预感,不是巧合。他是等那个“意外”发生的人。

沈听雪缓缓闭眼,思绪逆流而上,穿过一次又一次的回档记忆。

第一次死亡,是因为她在混乱中站错了位置,被当成泄愤的替罪羊;第二次,她试图藏匿密信,却被陈嬷嬷搜出,以“私通外臣”之罪杖毙;第三次……她终于察觉,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而那股力量,始终来自东宫偏院那扇常年垂帘的门后。

萧长渊不需要亲自出手。他只要布一个局,等着别人自投罗网。

可问题是——他为何要引她入局?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面前空白的纸上。

墨汁未干,她提笔,一字一句默写出《内廷宫规》第二十三条:“奴婢私见皇子,杖六十,发掖庭为苦役;若涉通信往来,斩立决,连坐三族。”笔锋顿住,纸页微颤。

这不是警告,是现实。

她将纸撕成碎片,一片片投入盛水的铜盆。

墨字晕开,如血渗入水中,转瞬无痕。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埋葬某种曾经动摇过的念头——依附强者以求生?

不。

那不过是换一座牢笼,从贵妃的刀下,走到七皇子的掌心。

她要活,但不是以跪拜换庇护的方式活。

窗外雨声渐起,淅淅沥沥敲打屋檐,仿佛天地也在低语。

她忽然想起那封残月密信上的字迹:“你欠我一杯茶。”

不是命令,不是威胁,甚至不算邀约。

它像一句谜语,又像一场赌局的开场白。

他在等她回应,不是用顺从,而是用选择。

三日后,宫中悄然流传一则消息:那夜向沈听雪递信之人,并非七殿下亲信,而是一名失宠太监妄图攀附权贵,伪造令牌、假传书信,已被秘密处决于冷巷,尸首都未留。

流言四起,真假难辨。

有人唏嘘,有人冷笑,更多人只当是一场小丑闹剧。

唯有沈听雪,在听到小宫女低声议论时,指尖轻轻一顿。

是他动的手。

不是杀人灭口,而是借刀除患、移花接木。

他没有否认那封信的存在,反而承认了“有人冒名”,等于间接替她洗清了嫌疑。

更重要的是——他本可以强行召见她,或派人逼问,可他什么都没做。

他在等她下一步。

沈听雪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头涌上一种奇异的寒意。

这种克制,比任何威压都更令人心悸。

因为他不在乎她是否赴约,他在乎的是,她敢不敢烧那封信——敢不敢当着所有人面,亲手毁掉通往他权力之路的第一张通行证。

她烧了。

于是他给了她答案:我不追,但我不罚。

这是一种近乎纵容的博弈姿态,也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又是一个雨夜。

沈听雪巡夜归来,衣角微湿,发丝贴在颊边。

她推开房门,正欲吹灯歇息,目光却骤然凝住——

窗台上,多了一盏茶。

青瓷小盏,釉色温润如玉,杯身无纹,唯底刻一细若游丝的“渊”字,在昏光下几乎难以辨认。

茶水尚满,未洒分毫,显然是被人小心放置于此,避开了风雨。

她一步步走近,蹲下身,指尖轻触杯壁——冰凉,却无尘。

这茶,不是送来,是放下的。

没有仆从通报,没有随从踪影,就像它本就该在那里,等着她发现。

她盯着那枚“渊”字,良久,忽然笑了。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锋利的意味:

“殿下若真想喝茶……不如让我亲眼看看,你是如何摔碎下一个杯子的。”

话音落下,寂静如潮水般退去。

远处回廊尽头,一道模糊的轮廓静静停驻在雨幕之中——轮椅的轮廓清晰可见,黑伞遮住了来人的面容。

那人似乎顿了片刻,随即,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无声无息地退入黑暗。

沈听雪没有追,也没有躲。

她只是缓缓起身,将那盏冷茶端进屋内,放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吹熄灯火,隐入黑暗。

窗外雨声未歇,宫墙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仍在窥视。

但她已不再蜷缩角落。

原来,真正的博弈,从不是谁先出手,而是谁先看清棋盘。

而今夜,她终于看清了一角。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雨过初晴。

她刚整理完药炉,忽闻主屋传来一阵低泣。

苏婉柔不知何时已醒来,蜷在床榻一角,双目红肿,口中喃喃:“母亲……女儿不孝……那支金钗,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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