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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王德怀里揣着那几张滚烫的粗糙纸张,像是揣着一窝刚出炉的炭火,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逃离了那处晦气的院落,昏暗的灯笼在他手中疯狂摇晃,投下扭曲跳跃的光影,一如他此刻慌乱的心绪。

他没有回自己的值房,而是径直朝着宗正寺丞值夜的公廨跑去。这事儿太大了,他一个小小阉人,可是万万担待不起。

宗正寺丞值夜的厢房里还亮着灯。国丧期间,杂事繁多,姓张的寺丞早已熬得两眼通红,此刻正准备对着满案文书小憩一会儿,但此刻却被王德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惊醒时,张寺丞显得很是不耐烦,于是他小声呵斥到“何事惊慌?成何体统!”,说吧,张寺丞用手不断的揉着额角,深情满是不耐。

“张…张寺丞,”王德直接扑到案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几张皱巴巴的麻纸,放在了案上,“是…是庶人李承乾…他…他写的…”

“什么东西?”张寺丞皱紧眉头,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拈起一张,就着灯光瞥去。只见那张麻纸上的字迹歪扭潦草、泪迹斑斑。这不由得让张寺丞眉头锁得更紧。他本想随意扫两眼就扔到一边,但目光掠过其中几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若…若是魂魄有知,儿不敢求伴您陵寝。只求化作您陵前石阶…任千人踩,万人踏,只求赎罪…”

“…儿只怕过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您…您也不愿再认我这个儿子了…”

还有那惊心动魄的“武德九年,母后提剑守门,儿持小匕首相随”的旧事细节….

张寺丞的呼吸微微一滞。他是官场老吏,不是王德那种只知看眼色的内侍。他几乎瞬间就嗅出了这东西里面蕴含的、极其危险又极其强烈的能量。这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这血淋淋的回忆,这字里行间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和悔恨,尤其是里面提到的长孙皇后在武德九年的旧事…这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

想到这,张寺丞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只见他猛地将纸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吓了王德一跳。

“糊涂!”他低声厉喝,也不知是在骂李承乾,还是在骂王德,抑或是骂这棘手的局面,“这东西也是你能接、能往这里送的?!他给你,你就不会搪塞过去?或是直接毁了?!”

王德哭丧着脸,噗通跪下:“奴婢…奴婢不敢啊!他…他口口声声说着宗正寺规制,又说日后晋王、公主若问起…奴婢…奴婢怕啊!”

张寺丞一时语塞。他死死盯着那几张纸,眼神变幻不定。

王德的顾虑,他懂。可这祭文,毁不得,更瞒不得。可如果送上去?如今的陛下,正因为皇后崩逝而处于极致的悲痛和暴怒中,若是此刻看到这废太子的东西,是勾起怜惜,还是更添怒火?这谁也说不准。

万一龙颜震怒,迁怪下来,他这经手之人首当其冲!

况且,更重要的是…他想起不久前,魏王府的一位属官曾“偶然”与他相遇,言语间暗示,希望宗正寺能“尽快厘清首尾,莫使旧事再生枝节,扰了陛下哀思”

这“枝节”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想到这,张寺丞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不能送上去!至少不能现在送上去!现在送上去,风险太大!

可是,这个祭文也不能留在手里,不然…夜长梦多。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让这“枝节”彻底消失。在陛下可能看到这东西之前,让写这东西的人,按照原定计划,彻底离开长安,消失在岭南的瘴疠之中。只要人走了,这东西就算日后被翻出来,效力也减了大半,届时自有分说。

对!快刀斩乱麻!

想到这里,张寺丞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狠厉。他猛地站起身,对王德喝道:“起来!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这些东西,”他指了指那祭文,“先收在我这里。”

听闻此言,王德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但是!”张寺丞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寒意,“那一位…绝不能留在京里再生事了。流放岭南的行程,必须提前!”

“提前?”王德愕然抬头,“可…可旨意上是让我们听候发落,具体日期…具体日期不是还…还没定下来吗?”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张寺丞打断他,眼神锐利,“皇后大行,诸事繁杂,谁还会紧盯一个庶人的流放日程?你我现在就去安排,调拨人手,明日…不!天亮之前,就将他送走!走最僻静的水路,越快越好!”

张寺丞越说越快,仿佛要借此压下心中的不安:“你去准备一下,点两个可靠的差役,再…去后厨取些食水,就说是…是上路前的恩赏。”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意味深长,“让他吃饱些,路上…才好赶路。”

王德听出了张寺丞那弦外之音,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此刻也变得更加苍白了,他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反驳,只得颤声应道:“是…是…奴婢这就去办…”

“记住!”张寺丞在他转身时又冷冷补充了一句,“做得干净利落些。若他有什么异动,或是胡言乱语…尔等可临机决断,一切以‘顺利送抵流放地’为重,明白吗?”

“奴婢…奴婢明…明白…”王德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完便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在王德退下去后,宗正寺丞的厢房里,便只剩下张寺丞一人。他再次低头看着案上那几张仿佛带着血色的麻纸,猛地抓起,想撕碎,最终还是停下了手,只是烦躁地将其胡乱塞进一叠待处理的文书最底下,仿佛这样就能将其掩盖,就当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情。

张寺丞将祭文胡乱塞好后,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出一条缝,瞬间,冰冷的夜风灌入,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而远处皇城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着,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

风波欲起,他只想自保,只想尽快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却不知,他这“快刀”,正将那囚室中本就濒临绝境的人,逼向最后一步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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