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疯子’，要如何去解决一个，连你这个哈佛双料博士都束手无策的医学难题？”
秦守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苏清月那早已紧绷到极致的自尊心上。
她那张因为愤怒和羞愧而涨红的脸，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煞白。
是啊。
她刚才还在用一套冠冕堂皇的规则去约束他，试图将这头脱笼的猛兽，重新套上名为“秩序”的枷锁。
可她忘了，是她自己，亲手打开了笼门。
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院外测试”，而是为了求他，去救那个三天后即将被自己亲手“处决”的病人！
她和他，从一开始，就不是监管与被监管的关系。
而是……求助者与被求助者。
“你……”苏清月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口才，在这个男人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旁边的王小燕，更是吓得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她看看面无表情的秦守，又看看脸色惨白的苏清-月，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两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之间，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硫磺味。
“身份，我会有的。”秦守并没有继续逼迫她，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眼前这条喧嚣的钢铁洪流，“钱，我也会有的。”
“至于你那三条规矩……”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苏清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在我帮你解决了你的‘麻烦’之后，我希望，你能亲自把它们，一条一条地，从我面前撤回去。”
说完，他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苏清月，迈开脚步，走下了台阶，汇入了那片行色匆匆的人潮之中。
他的背影，穿着那身格格不入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却走得异常沉稳，仿佛不是在走进一个陌生的都市，而是在巡视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苏……苏医生……”王小燕怯生生地拉了拉苏清月的衣角，“我……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清月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才勉强压下那股即将喷涌而出的屈辱和不甘。
她死死地盯着秦守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最终，她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跟上！”
……
繁华的街道，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
被称作“汽车”的铁皮盒子，发出各种或沉闷或尖锐的咆哮，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从秦守身边呼啸而过。
道路两旁，耸立着一栋栋由玻璃和钢铁构成的、直插云霄的“山峰”，山峰的表面，镶嵌着巨大而明亮的“符文”，那些符文变幻着五光十色的图案，不断地向路人展示着一些他看不懂的讯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尘土、尾气、食物香气和各种香水味的、极其复杂而浑浊的气息。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他们低着头，看着手中那块会发光的小方块，脸上挂着或焦急、或麻木、或喜悦的表情，没有人会抬头看一眼天空，更没有人会留意到身边这个穿着病号服的、奇怪的男人。
秦守就这么走着，不快，不慢。
他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用眼睛，用耳朵，用鼻子，贪婪地吸收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
但他又像一个垂暮的老人，眼中没有任何好奇与兴奋，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深邃的平静。
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他见过比这更恢弘的城池，那是盛唐的长安，万国来朝，金碧辉煌。
他见过比这更拥挤的人潮，那是北宋的汴梁，清明上河，繁华似锦。
他也见过，这些高楼脚下，百年前的模样。
那里曾是一片荒芜的乱葬岗，野狗在其中穿行，寻找着腐烂的尸体。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城市变了，建筑变了，人们的衣着和工具变了。
唯一不变的，是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那些为了生计而奔波的、鲜活的灵魂。
可那些曾经与他并肩看过这片土地的人，早已化作了尘埃。
李白、苏轼、王阳明……
那些曾与他煮酒论道、纵马江湖的名字，如今，只印刻在了冰冷的书页上，供后人瞻仰。
而他，还活着。
像一块被时间遗忘的礁石，独自矗立在湍急的河流中，看着一波又一波的浪花，从他身边涌过，奔向名为“死亡”的大海。
这是一种怎样的孤独？
足以让神佛都为之动容。
苏清月和王小燕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她们看着这个男人，用一种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姿态，行走在最繁华的人间。
他明明就在眼前，却又感觉，他与她们之间，隔着一条名为“五千年”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苏清月的心中，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除了厌恶、恐惧和利用之外的、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情绪，很淡，却像一根最细的针，轻轻地，刺痛了她。
不知走了多久，秦守的脚步，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着苏清月。
“我要去一个地方。”他平静地说道。
“哪里？”苏清月下意识地问道。
“百年前，那里叫‘泥狗巷’，巷口有一棵歪脖子柳树，树下有个卖馄饨的王老三，他家的馄饨，皮薄馅大，味道不错。”秦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追忆的神色。
苏清月和王小燕听得面面相觑。
泥狗巷？歪脖子柳树？王老三馄饨？
这都什么跟什么？
“说地址。”苏清月皱起了眉头，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地址’。”秦守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从这里，一直往东走，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能看到一座关帝庙，庙门口有两只石狮子，左边那只的耳朵，缺了一块。从庙门进去，绕过正殿，后面有三间厢房……”
他用一种极其古老的方式，描述着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里的坐标。
苏清月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打开了手机地图，将屏幕怼到秦守面前。
“你说的这些，早就没了！现在只有路名！你自己看，你要去哪里！”
秦守看着屏幕上那纵横交错的、由各色线条和方块构成的地图，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舆图”吗？
竟能将千里江山，尽数容纳于方寸之间。
他只看了一眼，那强大的“万识心域”便已经将整个城市的结构，与他记忆中的古老舆图，进行了完美的重叠与校准。
他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屏幕上一个被标注为“环球金融中心”的红色地标上。
“这里。”
苏清月看了一眼那个地址，眉头皱得更深了。
环球金融中心？
那是本市最繁华的CBD核心区，全市最高的地标性建筑，寸土寸金。
他去那里做什么？
“你确定？”
“我确定。”秦守的语气，不容置疑。
苏清!!月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没有再多问。
她现在只想尽快解决刘阿姨的事情，至于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探究了。
她走到路边，伸手拦下了一辆黄色的“铁皮盒子”。
“上车。”她对着还在好奇打量着出租车的秦守，冷冷地说了一句。
……
半个小时后。
出租车停在了一栋如同巨剑般刺入天空的摩天大楼前。
大楼通体由深蓝色的玻璃幕墙构成，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充满了未来感和压迫感。
秦守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仰起头，看着眼前这栋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宏伟得近乎不真实的建筑，久久没有说话。
苏清月付了车费，和王小燕一起下了车，走到他的身边。
“到了。”她看了看四周，“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全市最顶级的写字楼和商场，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秦守缓缓地伸出手，指向了大楼那气派非凡的正门。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和追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苏清月感到莫名心悸的、混杂着失望和荒诞的复杂表情。
“百年前，我埋了些东西应急。”
他的声音，很轻，很飘，像是从一个遥远的时空传来。
“就在……那栋楼的地基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