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我们的‘解决方案’，请出来！”
苏清月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冷的金属敲击而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王小燕甚至来不及消化这句信息量巨大的话，只能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苏清月那快得惊人的步伐。
电梯平稳地向着地下沉去。
每下降一层，电梯门外楼层指示灯的数字便会跳动一下，那冰冷的红色数字，像是在为她们此行的凶险进行着倒计时。
当“-3F”的字样亮起时，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打开，一股比地面上更加阴冷、混杂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与楼上住院部的洁净明亮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种压抑的、工业化的金属色泽。厚重的合金防爆门，墙壁上裸露的粗大管道，以及头顶上每隔十米才有一盏的、发出惨白光芒的防爆灯，共同构成了一个冰冷而坚固的牢笼。
两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通往禁闭室区的最后一道闸门前。
看到苏清月和王小燕，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苏医生。”为首的保安队长，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这个时间点，您来这里做什么？A级管控区，没有院长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电击棍上，浑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苏清月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戒备，只是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了一份刚刚由院长办公室下发的、盖着鲜红印章的电子文件。
“张院长的特别授权令。”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我现在要对A-01号病人秦守，执行‘院外环境压力综合测试’。立刻，打开所有通道。”
保安队长狐疑地接过手机，将那份授权令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甚至还打电话回安保科，再三确认了文件的真实性。
“苏医生……这……”当确认无误后，保安队长的脸上，露出了比刚才更加震惊的表情，“您……您要把他……带出去？！”
“有问题吗？”苏清月冷冷地反问。
“不……不是……”保安队长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可是……他的危险评估等级是最高的！按照规定，就算是要转移，也必须使用全封闭的约束装置，并且需要至少六名安保人员同时在场……”
“不需要。”苏清月直接打断了他，“所有的责任，由我一力承担。现在，开门。”
她的语气，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
保安队长看着她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又看了看旁边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王小燕，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对着身后的同伴，艰难地下达了命令。
“开……开闸门。”
“滋——嗡——”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液压声，那扇厚重得如同银行金库大门的合金闸门，缓缓地向两侧打开。
苏清月迈步走了进去，王小燕迟疑了一下，也赶紧跟上。
随着她们的深入，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压抑。
走廊的两侧，是一间间全封闭的禁闭室。厚重的合金门上，只有一个小小的、被钢化玻璃封死的观察窗。
偶尔，会有一些或疯狂、或呆滞、或充满怨毒的脸，从那些观察窗后一闪而过，无声地注视着她们。
这里，关押着整个青山精神病院，乃至整个华东地区，最危险、最不可理喻的病人。
而她们的目的地，是这条走廊的最深处——A-01。
那是连这些疯子都感到畏惧的，王座。
终于，她们停在了那扇熟悉的、没有任何观察窗的、浑然一体的合金门前。
“苏医生，真的……真的要放他出来吗？”王小燕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昨晚被支配的恐惧，再一次涌上心头。
苏清月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她知道，从这扇门打开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乃至她所信奉的一切，都将被彻底改变。
她对着门上的一个微型摄像头，进行了虹膜扫描。
“滴——身份确认，苏清月主任医师，权限：最高。”
“咔嚓……”
一连串复杂的机械锁扣弹开的声音响起，那扇密不透风的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与周围浑浊空气截然不同的、仿佛带着草木清香的气息，从门缝里，若有若无地飘了出来。
门，完全打开了。
房间里，那个男人，依旧保持着她们在监控里看到的姿势，盘腿坐在房间的正中央。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得像是包含了整片星空，平静得又像是历经了万古沧桑的幽潭。
当他的目光，落在苏清月身上时，没有惊讶，没有疑惑，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他早已知道，她会来。
“你来了。”
他开口，声音平静，像是在跟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打着最寻常的招呼。
苏清月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强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用一种尽可能公式化的、冰冷的语气说道：“秦守，根据院方最新的治疗方案评估，你需要在我的监管下，进行为期三天的‘院外环境压力综合测试’。现在，请你配合，跟我离开这里。”
秦守闻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那套蓝白条纹病号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迈开脚步，向着门口走来。
他的步伐很慢，很稳，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
他从苏清月的身旁走过，没有带起一丝风，却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缓缓地碾压而过，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甚至没有看旁边早已吓得缩到墙角的王小燕一眼，径直走出了禁闭室。
“跟上。”
直到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苏清月才如梦初醒，赶紧对王小燕说了一句，快步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加诡异。
走廊两侧的那些禁闭室里，那些原本还在疯狂嘶吼、撞门的病人，在秦守经过的瞬间，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透过观察窗，用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混杂着恐惧与敬畏的眼神，注视着这个缓步走过的“王”。
保安队长和他手下的两名安保人员，早已等在了闸门口。
当他们看到那个传说中的A-01号病人，就这么毫无约束地、闲庭信步般地走出来时，三个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紧张得连吞口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然而，秦守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便径直走进了电梯。
那一眼，很轻，很淡。
却让那三个身经百战的壮汉，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史前巨兽盯上了一般，从头到脚，瞬间被冷汗浸透。
电梯门缓缓关闭，开始上升。
狭小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苏清月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王小燕因为紧张而加剧的心跳声。
唯独那个男人，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电梯门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张有些模糊的脸，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追忆。
“叮。”
电梯到达了一楼。
当门打开，午后温暖的阳光，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照在了这个被囚禁了许久的男人身上。
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太适应。
他们穿过住院部的大厅，走向医院的大门。
一路上，所有看到他们的医生、护士、病人家属，都像是见了鬼一样，纷纷停下脚步，自动地让开了一条路。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不解和恐惧。
“那……那不是A-01的那个疯子吗？”
“天呐！他怎么出来了？！”
“苏医生怎么会和他走在一起？疯了吗？”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苏清月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一样。她紧紧地抿着嘴唇，将腰背挺得更直，用这种方式，来对抗那足以将人压垮的巨大压力。
而走在她身旁的秦守，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他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大厅里的液晶显示屏，护士台上的电脑，人们手中形态各异的、被称作“手机”的小方块……
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
终于，他们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一股混杂着汽车尾气、路边小吃摊的油烟味、以及夏日草木气息的热浪，迎面扑来。
门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是远处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是行色匆匆、表情各异的芸芸众生。
一个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喧嚣而陌生的世界，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以一种最粗暴的方式，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秦守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站在医院大门口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幅跨越了百年的画卷。
他的脸上，没有重获自由的喜悦，没有对新世界的兴奋。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孤独。
像是站在时间的断崖上，回望着早已沉没的故乡。
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深入骨髓的孤独。
苏清月看着他那萧索的背影，看着他那双倒映着整个繁华都市、却空无一物的眸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就在这时，住院部三楼的一扇窗户后面。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楼下那个站在阳光里的身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感激，有敬畏，还有一丝……担忧。
他正是被秦守救回来的，王德发。
“先生……”他喃喃自语，“这人间，早已不是您熟悉的模样了啊……”
……
台阶下，苏清清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走上前，站在了秦守的身旁。
“在你看这个世界之前，”她看着前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需要先跟你约法三章。”
秦守缓缓地收回目光，侧过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哦？说来听听。”
“第一，”苏清月竖起一根手指，“你现在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所以，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一个合法的身份。这是你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的基础。”
“第二，”她竖起第二根手指，“从现在开始，你24小时都在我的监控之下。你的任何行踪，都必须向我报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第三，”她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竖起了第三根手指，“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在你所谓的‘治疗’结束之前，没有我的同意，绝不准许你，再对任何人，使用你那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手段！”
说完这三条，她静静地看着秦守，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是她能想到的，将风险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的唯一办法。
然而，秦守听完，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那片车水马龙，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苏清月的耳朵里。
“苏医生，你的这三条，看似是在约束我。但其实，每一条，对我来说，都不难。”
“倒是你，”他话锋一转，侧过脸，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疯子’，要如何去解决一个，连你这个哈佛双料博士都束手无策的医学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