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疯子,要危险一百倍!他是个魔鬼!”
苏清月最后这句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块砸在地上,带着一股决绝的寒气。
张海峰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双眼通红、神情却冷得像要结冰的苏清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魔鬼?
这个词,从全院最理性、最信奉科学的苏医生嘴里说出来,本身就带着一种极度的荒谬和违和感。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监控屏幕。
画面里,那个被苏清月称为“魔鬼”的男人,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他甚至还颇有闲心地端起桌上的纸杯,轻轻吹了吹里面早已凉透的白开水,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那份从容,那份淡定,与苏清月此刻的激动和决绝,形成了鲜明到诡异的对比。
“小苏……苏医生,你先冷静一下。”张海峰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安抚她,“我知道,你可能……受到了某种刺激。但是,‘最高级别的安全隔离’,这个结论是不是下得太草率了?我们至少应该……应该复盘一下刚才的会诊录音,分析一下他到底说了什么,对吧?”
“复盘?”
苏清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张院长,你以为他是在跟我辩论历史吗?你以为他是在跟我探讨医学吗?不!他是在用语言对我进行‘手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目标明确,直刺我内心最不愿意被人触碰的地方!”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穿透力。
“这种攻击,录音能记录下来吗?数据能分析出来吗?我告诉你,不能!因为这是最顶级的心理战术!他事先一定对我做了无比详尽的调查,我的家庭、我的学业、我的过去……甚至是我内心最深的伤痛,他都了如指掌!”
“他把我当成了一个透明的标本,在我面前,洋洋得意地展示着他对我的‘解剖’成果!你告诉我,这不是精神攻击是什么?这不是魔鬼是什么?”
小王护士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苏医生。
平日里的苏医生,冷静、专业,仿佛一座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山。可现在的她,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虽然表面极力用冰雪覆盖,但地底深处的岩浆,已经灼热到足以烧毁一切。
张海峰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他承认,秦守的表现确实诡异,完全超出了他对“知识型妄想症”的理解范畴。
但是,要说他是一个处心积虑、对医生进行精神攻击的“罪犯”……这,这也有点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小苏,他的动机呢?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病人,费这么大劲攻击你,图什么?”张海峰提出了最核心的逻辑问题。
“目的?”苏清月冷笑一声,“或许,他的目的就是享受这种操控人心的快感!又或许,他想通过击溃我,来证明他自己没有病!甚至,他可能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达到某种我们目前还无法揣测的、更可怕的目的!”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张院长,我们不能再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病人来看待了。他的危险性,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范围。今天,他的目标是我。那明天呢?会不会是您?或者是医院里的其他医生和病人?”
“我们必须在他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之前,彻底切断他与外界的一切信息渠道,剥夺他用来攻击别人的‘武器’!这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整个医院的安全!”
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并且上升到了整个医院的安全高度。
张海峰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看着苏清月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内心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晃。
理智告诉他,苏清月的判断可能带入了强烈的主观情绪,有失偏颇。
但情感和责任感却又告诉他,他不能拿全院的安全来冒险。苏清月是院里最顶尖的专家,她的判断,他不能完全无视。
万一……万一苏清月说的是对的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张海峰就感到一阵后怕。
“好……好吧。”
最终,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像是下了一个无比沉重的决定。
“我同意你的建议。立刻启动一级安全预案,将307号病人秦守,转移至地下负一层的重症隔离病房。24小时监控,切断一切不必要的对外接触。”
“谢谢院长。”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苏清月脸上那股紧绷的、充满攻击性的气场,才终于松懈了一丝。
她转身,不再看监控屏幕,径直走向办公室门口。
“我现在就去写详细的诊断评估报告,三十分钟后交给你。”
说完,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急促而坚决。
办公室里,只剩下张海峰和小王面面相觑。
“院……院长,真……真的要这样吗?”小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重症隔离病房,那地方,关的可都是医院里最危险、最没有理智的重度狂躁症患者啊。那个秦守,从头到尾都那么平静,把他关到那里去,是不是……
张海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摆了摆手。
“先按苏医生的建议执行吧。唉,但愿……是我们想多了。”
……
与此同时,会诊室里。
秦守依旧静静地坐着。
他当然不知道隔壁观察室里发生的一切,但从苏清月最后摔门而出的激烈反应中,他大概也能猜到,自己那番“善意的提醒”,造成了怎样糟糕的后果。
他活了五千年,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人心。
他知道,有时候,真相是最伤人的利刃。尤其当这个真相,否定了一个人过去的认知、骄傲,甚至是亲情的时候。
苏清月的反应,虽然在他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一个内心骄傲到极点的天才,是无法轻易接受自己犯下过如此致命错误的。当痛苦和悔恨超过了心理承受的阈值,人就会本能地将过错推给那个揭开真相的人。
这是人性。
“吱呀——”
门开了。
走进来的不是苏清月,而是两名身材高大、表情严肃的男性护工。
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警惕和戒备,就像在看待一头危险的猛兽。
“秦先生,会诊结束了,请跟我们来吧。”其中一名护工开口说道,语气公式化,不带任何感情。
秦守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平静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询问,只是默默地配合着,跟着两名护工走出了会诊室。
这份超乎寻常的配合与冷静,反而让两名护工更加紧张,手一直若有若无地按在腰间的约束带上。
走廊里,许多病人和护士都好奇地探出头来。
当他们看到秦守被两名最强壮的护工“押送”着,并且前进的方向是通往地下负一层时,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和同情的表情。
“天呐,那不是307的那个帅哥吗?他犯什么事了?”
“听说是把苏医生给气走了,苏医生出来的时候脸都白了。”
“不会吧?他看着挺正常的啊,怎么要去负一层?那地方进去,还能有好吗?”
议论声中,秦守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
半小时后。
苏清月的办公室。
她刚刚完成了那份长达五页的、措辞严厉的诊断报告。
在报告的最后,她用不容置疑的笔触写下结论:
【综上所述,307号病人秦守,并非单纯的精神疾病患者。其行为模式表现出极强的反社会人格、表演型人格和攻击性人格特征。建议立即进行最高级别的物理隔离与药物干预,并上报相关安全部门,对其真实身份及背景进行深入调查。】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排出了心中所有的愤怒与郁结。
她拿起报告,准备送去院长办公室。
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书架。
在书架的最上层,放着一本用黄绸包裹着的、线装的古籍。
那是她爷爷留给她最珍贵的遗物——一本手抄的《苏氏针灸要诀》。
鬼使神差地,她停下了脚步。
那个男人说的话,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回响。
——“‘回阳针’的精髓,在于‘引’而不在于‘泄’……”
——“看似回光返照,实则……饮鸩止渴。”
“荒谬!”
苏清月低声斥了一句,像是要驱散脑中的杂念。
她拿起桌上的报告,快步走向门口。
但她的手放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转动。
几秒钟后,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缓缓地松开了手。
她转身,走回书架前,踩着椅子,颤抖着手,将那本被黄绸包裹的古籍取了下来。
翻开泛黄的书页,一股陈旧的墨香扑面而来。
她直接翻到关于“回阳针”的那一页。
上面清晰地记载着爷爷亲手写下的注解:【针入关元,一寸三分,催发肾阳,可挽沉疴。】
这是她从小背到大的心法,是苏家医术的精髓,绝不可能有错!
她的目光坚定了起来,仿佛找到了支撑自己信念的基石。
然而,就在她准备合上书的那一瞬间,她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书页的夹层。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将粘连在一起的两页书纸,缓缓分开。
夹层里,竟然还藏着一张更小的、已经泛黄卷边的纸条。
纸条上,是爷爷龙飞凤舞、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笔迹。
只有短短一行字。
【‘回阳针’……似乎有误,霸道有余,回旋不足。若遇阴元亏损者,恐……催其速亡。惜哉,悔之晚矣……】
“轰!”
这张小小的纸条,仿佛有千钧之重,瞬间将苏清月刚刚建立起来的所有防线,砸得粉碎!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原来……爷爷早就发现了。
原来,爷爷临终前那个眼神,不是失望……而是……悔恨和……警示!
他是在提醒自己!提醒后人!
苏清月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报告“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地、机械地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份措辞严厉的报告,看着上面那个被她亲手定义为“魔鬼”的名字。
一个荒诞而又可怕的念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从她内心最深处,冒了出来。
如果……
如果他说的……全都是真的呢?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张海峰打来的。
“喂,小苏吗?报告写好了吗?我正准备签字上报。这件事,你确定……没有问题吧?”
苏清月看着散落一地的报告,又看了看手中那张写满悔恨的纸条,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