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风暴的中心,是一片黑暗。
季云舟的意识在其中坠落,时间空间都失去了意义。
他看完了魏忠贤为了客氏,如何从一个宫中小太监,一步步变成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他为她铲除异己,为她背负骂名,为她双手沾满鲜血。
他将她视作自己残缺生命中唯一的慰藉,一种畸形的寄托。
他以为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直到最后,大厦将倾,他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真相。
客氏与旁人欢好时,曾笑着评价他:“忠贤?他是我最听话的一条狗罢了。”
狗。
一条狗。
付出的一切,守护的一切,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
那瞬间,比自宫更深邃的绝望,比失光更彻底的仇恨,混合着被背叛的疯狂,将他的灵魂彻底撕碎、研磨,再重塑成一个满是裂痕的怪物。
醒来时,季云舟人还在片场的角落,但世界已经变了颜色。
空气中浮动着灰败的尘埃,周围人的说笑声变得尖锐刺耳。
他眼中的世界褪去了饱和度,只剩下黑白灰。
一种屈辱感紧紧扼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困难。
他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股源于灵魂深处,被背叛后的巨大空虚。
他就是魏忠贤,他就是那条被主人戏耍后抛弃的狗。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华美宫装的身影,走进了他的视野。
那是扮演客氏的柳菲。
柳菲,圈内公认的影后,以演技细腻著称。
她对这个突然空降的新人,本就心存审视。
当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只一眼,柳菲这位见惯了大场面的影后,后背竟窜起一股凉意。
那个叫季云舟的新人,正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太复杂了。
有孺慕,有讨好,甚至有一丝卑微的崇拜。
可在那层卑微之下,又藏着某种让她心惊肉跳的东西。
那是一种浓烈的占有欲,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恨。
柳菲眉头微蹙,从业二十年,她第一次在一个年轻演员身上看到如此矛盾的情绪。
这不是演出来的,倒是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危险的矛盾体。
“小季,柳菲姐,过来一下,我讲讲戏。”
陈凯导演的声音将两人唤到监视器前。
布景已经搭好,是客氏奢华的寝宫。
陈凯的表情很严肃,他对接下来的这场戏寄予厚望。
“这场戏,是魏忠贤权势滔天之后,来见客氏。我要的感觉,不是两个权力合伙人的对峙,而是一种更私密的关系。”
陈凯的目光在季云舟柳菲之间移动。
他对柳菲说:“柳菲,你要演出客氏的游刃有余。你享受魏忠贤的忠诚,把他当成你最锋利的刀。你对他有利用,有安抚,但没有爱。你要高高在上,掌控一切。”
柳菲点了点头,这正是她擅长的领域。
然后,陈凯转向季云舟,语气变得更加严苛:“季云舟,你的情绪是这场戏的魂。”
“我要你表现出对客氏的绝对依恋。你在她面前,不是九千岁,你就是那个残缺的魏进忠。你要忠诚,恨不得匍匐在她脚下。”
陈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
“但你同时又是一个男人,一个渴望而不得的男人。你要有男人对女人的欲望,但这种欲望必须死死地压在你的自卑之下,只能从你的眼神里,你的指尖上,露出来那么一丝丝。”
“是孺慕,是占有,是自卑,是渴望。这几种情绪,我要在你脸上,同时看到!”
这番要求,对任何一个演员来说都是苛刻的挑战。
柳菲看向季云舟,想看看这个新人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季云舟只是安静地听着,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不是在听导演讲戏。
他是在听命运的宣判。
陈凯的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他那段刚刚经历过的记忆上。
依恋、忠诚、狗、男人、渴望、自卑……
这些词语汇聚在一起,将他灵魂的伤口再次撕开,那股被背叛的疯狂在他眼底深处疯狂翻涌。
但他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那股疯狂压制下去,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卑微。
他对着陈凯,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顺从的姿态,让陈凯非常满意,却让一旁的柳菲,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她觉得,眼前的季云舟,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是一头被驯服的野兽,安静的外表下,藏着随时可能噬人的疯狂。
“《大明倾覆》,第三十二场,第一镜,action!”
场记板落下,寝宫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柳菲扮演的客氏斜倚在软榻上,神态慵懒而高贵。
季云舟扮演的魏忠贤,则垂着头,亦步亦趋地走到她身后。
他甚至没有走直线,而是微微绕了一个弧度,仿佛不敢让自己的影子,触碰到主人的衣角。
这个细节,让监视器后的陈凯眼前一亮。
季云舟在客氏身后站定,姿态放到了最低。
他微微躬着身子,下巴内敛,整个人的重心都向下沉,透着一股发自骨子里的卑微。
他抬起眼,看向软榻上的那个女人,眼神里是虔诚的孺慕。
“累了吧?”他的声音沙哑而温顺,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柳菲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季云舟会意,伸出双手,轻轻搭在柳菲的肩上,为她捏肩。
他的动作很轻柔,极力避免任何可能引起主人不快的触碰。
但柳菲却感觉自己的身体猛然一紧。
那指尖的触感很奇怪。
明明动作是轻柔的,但每一根手指落下的地方,都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度,透过锦衣华服,穿过皮肉,仿佛要直接烙印在她的骨头上。
柳菲的演技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她脸上依旧是享受的慵懒,但背部的肌肉却不自觉地绷紧了。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个男人,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那不是劳累的喘息,而是一种被压抑的、属于男性的渴望。
这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又有一丝被冒犯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