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慈恩寺,辘辘车轮声碾过青石板路,也碾过谢云舒翻涌的心潮。袖中那支真正的点翠毒簪,冰凉坚硬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方才的惊险与诡谲。
赵衍…他布下此局,是要替她化解这场针对御赐之物的阴谋?还是想趁机将这支可能牵连甚广的毒簪掌控在自己手中?亦或两者皆有?
她不敢轻信。皇家之人,心思比海更深。今日他看似出手解围,焉知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操控?
回到舒云阁,屏退左右,谢云舒才小心翼翼地将那支毒簪从袖中暗袋取出。阳光下,金丝点翠,珠光流转,华美依旧,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她用特制的油纸将其层层包裹,放入一个不起眼的旧首饰盒底层,又上了锁,钥匙贴身藏好。
这,是悬在头顶的利刃,却也是…或许能斩向仇敌的利器。
“小姐,”流萤端来安神茶,脸上忧色未褪,“今日真是太险了…景王殿下他…”
“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谢云舒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对外只说我受惊过度,需要静养。另外,让霜降过来一趟。”
片刻后,霜降无声出现。
“今日慈恩寺那个撞人的小沙弥,后来如何了?”谢云舒问。
“回小姐,景王殿下发话后,寺中武僧未能寻回簪子,那小沙弥便被寺中戒律院带走了,说是要严加管教。属下暗中探查,那小沙弥入寺不过半月,背景干净,并无可疑。”霜降顿了顿,补充道,“但属下发现,在事发之前,曾有一个香客打扮的人,在放生池附近与那小沙弥有过短暂交谈,之后那人便不见了踪影。其人身形…与之前和李绣娘接触过的挑担郎有几分相似。”
谢云舒眸光一凛。果然!那小沙弥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幕后之人藏得更深!而赵衍,他似乎早已知晓会有此一局,甚至可能…连那幕后之人的下一步都算到了?
他究竟还知道多少?
“继续盯紧李绣娘和谢婉儿那边,有任何异动,立刻报我。”
“是。”
接下来的日子,谢府表面恢复了平静。谢云舒称病不出,谢婉儿和林姨娘依旧禁足,府中下人经过一番整顿,愈发谨小慎微。
宫中很快传来了皇后的“抚慰”,言辞温和,并未因“丢失”御赐之物而怪罪,反而赏下些药材让她压惊。谢云舒恭敬谢恩,心中却明镜似的,这不过是看在父亲和景王出面转圜的份上。
她一边暗中调查毒簪来源,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梳理府务,将几个关键位置陆续换上了可靠之人。经由周娘子那条线,她也零星听到些风声,关于安王赵珩近日似乎颇为烦闷,与吏部侍郎的走动也暂缓了些许。
转眼便到了谢云舒及笄宴的正日子。
虽经历了风波,但宰相嫡女的及笄宴,依旧宾客盈门,盛况空前。京中高门显贵、世家夫人小姐们络绎而至,贺礼堆满了库房。
谢云舒一身正红色宫装,头戴象征性的赤金冠冕(自然绝非那支毒簪),妆容精致,仪态万方,出现在宴客厅时,引得满堂赞叹。她举止得体,应对自如,言笑间从容不迫,仿佛全然未被前些时日的种种变故所影响。
唯有细心之人,或许能察觉她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深处,比同龄人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通透与冷冽。
谢婉儿与林姨娘亦被解禁出席,毕竟这等场合,若缺席反倒惹人非议。两人打扮得倒是低调,坐在席中,强颜欢笑,偶尔投向谢云舒的目光,却淬毒般阴冷。
宴至中途,丝竹悦耳,觥筹交错。
一名丫鬟小心翼翼地为谢云舒斟酒,不知是紧张还是地滑,手腕猛地一抖,整壶酒液竟朝着谢云舒那身昂贵的宫装泼去!
“啊!”席间响起几声低呼。
电光石火间,谢云舒似乎下意识地侧身一避,同时广袖一拂——
“哐当!”酒壶摔在地上,碎裂开来。酒液大半泼在了地毯上,只有少许溅湿了谢云舒的袖口。
那丫鬟吓得面无人色,跪地磕头不止。
“毛手毛脚!成何体统!”立刻有管事嬷嬷上前厉声呵斥,将其拖下。
“无妨。”谢云舒淡淡道,拿起绢帕擦了擦袖口,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她目光掠过席下面色微微发白的谢婉儿,心中冷笑:又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么?想让她当众失仪?
经此一事,席间气氛愈发微妙。
宴席过半,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
永昌伯夫人拉着谢云舒的手,笑着对几位相熟的夫人道:“云舒丫头真是越大越出挑了,这般品貌气度,不知日后要便宜了哪家儿郎。”说着,目光似无意般扫过不远处正与几位年轻公子说话的安王赵珩。
几位夫人会意,纷纷笑着附和。
赵珩似有所觉,转过头来,对上谢云舒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风度翩翩,举杯示意。依旧是那副温雅俊朗的模样。
若在前世,谢云舒必会心如鹿撞,羞赧垂首。
可此刻,她只觉一股寒意夹杂着恶心从心底升起。她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微微颔首回礼,便迅速移开目光,与永昌伯夫人说起别的话来。
她能感觉到,另一道深沉的目光,自宴厅一角投来。
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景王赵衍竟也来了。他坐在稍偏的位置,并未与人过多交谈,只偶尔与上前敬酒的大臣应酬几句,大多数时间,只是独自饮酒,目光却似有若无地笼罩着她这边。
他今日前来,又是为何?仅仅是给宰相府面子?
谢云舒心绪纷乱,借口更衣,暂时离席。
走到廊下透口气,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殿内的喧嚣与闷热。她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应付这些虚与委蛇,比打理一日府务还要累人。
正要转身回去,却见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快步走来,到她面前躬身道:“谢小姐,景王殿下有请,说是有几句话,关乎…慈恩寺之事,想与小姐单独一叙。”
谢云舒心下一沉。
他又想做什么?在这等场合,单独见她?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
那小太监却压低声音补充道:“殿下说,小姐若想知道那挑担郎的真实身份,便请移步水榭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