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文学
高质量网文粮草推荐

第2章

仓库管理员坠楼处的水泥地上,那摊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粘稠得如同劣质油漆。

风卷起忏悔书残页,上面用血画出的“被绞索套住的羊”符号在惨白的路灯下刺眼。

老钟头的女儿蜷在支队问询室的硬板椅上,怀里空空如也,只有那个被撕破的蓝色碎花布条,被无意识的手指绞成了麻花。

她眼神空洞,像两口枯井,无论问什么都只有机械的摇头。

“账本…被抢走了…”陈旭的声音干涩,左手腕的纱布下,被咬穿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林森靠在冰冷的档案柜上,指间夹着烧到尽头的烟,烟灰簌簌落下。

“谁抢走的?”

他问,目光却像探针,扎在我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窗外,城市沉入后半夜的死寂。

手机在裤兜里无声地震了一下。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海川财务室主机。凌晨3点。替你看门。”

署名:叶。

仓库管理员坠楼的那片水泥地,在惨白路灯的照射下,像一块巨大的、无法愈合的疮疤。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尚未完全干涸,边缘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劣质油漆凝固后的胶质光泽。晚风贴着地面卷过,带着化工厂特有的酸腐和垃圾填埋场的馊臭,吹动了几片散落在血泊边缘的、被撕扯过的忏悔书残页。其中最大的一片,被风掀开一角,露出了下面用暗褐色、早已凝固的血液画出的那个扭曲诡异的符号——一只被粗糙绞索死死套住脖颈的、线条简略的羊。

那符号在冰冷的光线下,如同一个无声的诅咒,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和绝望。绞索勒紧的窒息感,透过简单的线条,蛮横地传递出来。

陈旭站在警戒线外,脚下那双沾满拆迁区泥泞和灰烬的作训靴,鞋底边缘不可避免地蹭到了一点暗红的边缘。冰冷的粘腻感透过鞋底传来。他没有低头看,只是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符号上,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牧羊犬…被绞索套住的羊…管理员临死前画下的这个符号,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捅开了他脑中某个被迷雾笼罩的匣子。谁是牧羊人?谁是羊?谁又是那条…最终被绞索套住的狗?

他用力闭了闭眼,强压下颅腔内翻涌的剧痛和眩晕。手腕上,厚厚的纱布包裹着被那个女人咬穿的伤口,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时刻提醒着他废墟中那场惨烈的争夺和失败。账本…那个蓝色的碎花布包裹…最终还是被陈阳在绝境中抢走了…

市局刑侦支队,问询室。

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恒定而冰冷的嗡嗡声,将狭小的房间照得如同手术室般纤毫毕现,也让坐在硬板椅上的那个女人,显得更加苍白脆弱。她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被抽空了灵魂的布偶,身上还裹着那件沾满黑灰和泪痕的廉价羽绒服。怀里空空荡荡,只有那条从包裹上撕扯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的蓝色碎花布条,被她无意识的、神经质的双手死死绞扭着,勒进指节的皮肉里,几乎要拧成一根僵硬的麻花。

她的头低垂着,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尖削,皮肤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透明感。无论坐在对面的女警用怎样温和或严厉的语气重复询问——关于她的父亲老钟头,关于火灾,关于那个包裹,关于袭击她的毡帽男人,关于抢走包裹的“暴徒”——她都毫无反应。只有极其轻微的、如同垂死喘息般的摇头动作,证明她还活着。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睛,空洞得如同两口干涸了千年的枯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吞噬一切的虚无。

“她受了太大刺激,创伤后应激障碍很严重。短时间内…恐怕问不出什么了。”负责问询的女警无奈地合上记录本,对着单向玻璃后面的人摇了摇头。

单向玻璃后面,是林森的办公室。

陈旭推门进去时,浓烈到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混合着陈旧纸张和金属档案柜的冰冷气息。林森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斜靠在巨大的铁灰色档案柜旁。他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猩红的火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不定。长长的烟灰弯曲着,摇摇欲坠,在他脚边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已经积了小小的一撮灰白。听到开门声,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灰白色的烟雾从鼻孔和嘴角缓缓溢出,模糊了他冷硬的脸部轮廓。

“账本…” 陈旭的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痛。“…被抢走了。我没能…拿回来。”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受伤的左手腕,纱布下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林森终于抬起了眼皮。他的目光越过弥漫的烟雾,如同两枚冰冷、精准、带着倒刺的探针,缓慢而沉重地落在陈旭的脸上。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失望,甚至没有明显的怀疑,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审视。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接窥探到他大脑深处每一个正在运转或试图隐藏的念头。

办公室里死寂无声,只有香烟燃烧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和林森指间烟灰簌簌落下的轻响。时间仿佛被这浓重的烟雾和冰冷的视线凝固了。

几秒钟后,林森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谁抢走的?”

他问。目光却像焊死在陈旭脸上,捕捉着他眉梢、眼角、嘴角任何一丝细微的肌肉抽动,任何一个眼神的闪烁,任何一次呼吸节奏的改变。这不仅仅是一个问题,更是一张无形的测谎仪电网。

陈旭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的剧痛和手腕的刺痛。他强迫自己迎上林森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疲惫、带着任务失败的沮丧和懊恼。

“一个…穿着连帽衫的男人。动作很快,力气很大。混乱中…看不清脸。他撞开人群,抢了包裹就跑进了废墟深处…” 他描述着,尽可能模糊细节,将陈阳的特征融入混乱的背景,“…我追了,但他对地形很熟,加上我手受伤…没追上。” 他适时地抬了抬自己裹着纱布的手腕。

林森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打断。直到陈旭说完,办公室里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林森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陈旭的脸,仿佛在掂量他话语里每一个字的分量。香烟终于燃到了过滤嘴,烫到了他的手指。

他这才像是被惊醒,面无表情地将烟蒂摁灭在旁边档案柜顶上一个早已堆满烟头的旧搪瓷杯里。滋啦一声轻响,最后一缕青烟升起。

“看不清脸…” 林森重复了一遍陈旭的话,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直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陈旭,望向窗外。

窗外,城市早已沉入了后半夜最深的死寂。白日里喧嚣的霓虹大多熄灭,只剩下零星的、如同鬼火般的路灯和远处高楼顶端的航空障碍灯,在浓稠的黑暗中孤独地闪烁着。街道空旷,如同巨大的墓道。冰冷的玻璃窗映出林森模糊而高大的背影,以及他身后办公室里惨淡的光线和陈旭僵立的身影。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陈旭的心头。林森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动,隔着陈旭裤兜里厚厚的布料,清晰地传递到他的大腿外侧!

手机!一条新信息!

在这死寂的、充满压迫感的办公室里,这微弱的震动声,如同惊雷般在陈旭的耳膜里炸响!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他几乎能感觉到林森那如同实质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后背,钉在了他装着手机的那个裤兜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衬衫。他强迫自己保持站立的姿势,呼吸平稳,目光依旧落在林森映在玻璃窗上的模糊背影上,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森依旧沉默地望着窗外死寂的城市,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回头。

那微弱的震动,只持续了几秒,便停止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旭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死寂中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耳膜和神经末梢。

不知过了多久,林森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深得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寒潭。

“现场勘查还在继续。那个符号…” 林森的目光扫过陈旭,最终落在他身后紧闭的门上,“…技术科会处理。你先回去,处理伤口。随时待命。”

他下了逐客令,语气不容置疑。

陈旭喉咙发紧,用力咽了口唾沫,才勉强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是,林队。”

他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拉开厚重的门,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入。他走出去,反手轻轻带上门。金属门锁合拢时发出的咔哒轻响,在他听来如同天籁。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在走廊的阴影里站了几秒钟。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寒意,让他滚烫的皮肤和混乱的大脑稍稍冷却。他急促地喘息着,左手腕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极度紧张而阵阵抽痛。确认林森没有跟出来,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楼梯口。

直到走出市局大楼,站在冰冷死寂、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被带着寒意的夜风一吹,陈旭才感觉自己像是从深海中挣扎着浮出了水面,重新获得了呼吸的权利。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几乎是踉跄着走到路边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馊臭的垃圾箱后面,确认四周无人,才颤抖着手,从裤兜里掏出那部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手机。

屏幕亮起幽白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一条新信息提示孤零零地挂在通知栏。

发件人:未知号码。

信息状态:加密。

陈旭的手指因为紧张和残留的眩晕而有些颤抖,他用力按在指纹识别区。屏幕解锁,那条加密信息自动展开。

没有冗长的文字,只有一行冰冷清晰的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眼底:

“海川集团总部大厦。B栋17层。财务室主机。凌晨3点整。”

下面一行小字:

“替你看门。清场。”

最后,是一个简洁得令人心悸的署名:

“叶。”

叶!

叶骁!

那个手臂上有警徽刺青的、河湾村举报人的“清道夫”!那个冷血、高效、如同毒蛇般的黑警!那个管理员忏悔书上“被绞索套住的羊”符号所指向的“牧羊犬”!

他竟然主动联系自己!他要“替”自己看门?清场?目标是海川集团财务室的主机?!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旭!叶骁想干什么?他知道自己在查海川?他知道账本?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这绝对是一个陷阱!一个比林森的审视更致命、更赤裸裸的陷阱!

陈旭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幽白的屏幕光映亮了他惨白失血、布满冷汗的脸庞,那双因为剧痛、眩晕和巨大压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去,还是不去?

海川财务室的主机…那里极有可能存储着比老钟头那个纸质账本更全面、更致命的电子证据!关于河湾新城项目所有的资金流向,关于赵东来批示背后更深的交易,关于XT40的非法流向…甚至,可能解开临江大桥案的真相!这是致命的诱惑!是黑暗深渊中唯一可能的光亮!

但叶骁…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立场成谜的“牧羊犬”…他的“帮助”,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毒刃!

凌晨3点的海川总部…那将是龙潭虎穴!是叶骁精心布置的猎场!

陈旭猛地抬起头,望向城市东南方向。在那片被摩天大楼阴影笼罩的区域,海川集团那如同黑色巨碑般的双子塔轮廓,在稀疏的灯火映衬下,沉默地矗立在沉沉的夜幕之中,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暗了下去。陈旭的身影,连同他眼中翻腾的挣扎与决绝,一同融入了垃圾箱后浓稠的黑暗里。只有手腕纱布下隐隐传来的刺痛,和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在无声地宣告着一场无法回头的致命赌局,即将开始。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