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一个大站呼呼啦啦上来了好些人,云想容坐的是赵皖原来的位置。
赵皖说这样方便她能趴着休息休息,也不用被过道的人挤来挤去的。
过道里站满了人,完全转不过身,空气里弥漫着各种交杂的味道。
有臭脚丫子的咸鱼味儿,汗液的酸臭味儿,食物腐烂发酵的味儿,还有从车厢连接位置传来的呛鼻子的劣质烟味儿……
这一切混杂到一起随着敞开的窗户,一股又一股的往人鼻子里钻。
云想容觉得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觉得那短暂的一生更像是黄粱一梦。
她沉默着在梦里梦外恍惚,旁边的三个人在确认过她身体没有不舒服之后,也只当她是身体虚弱才没有精神头。
并没有人关注到她的异样。
连着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冰城终于到了。
从昨天下午开始,刚上车时候又哭又笑,又唱红歌的年轻人就开始越来越安静了。
也没心思洗脸擦拭了,如果不是实在憋不住的,可能去厕所都不愿意挤那么一趟。
昨天列车停靠的时候,简苏苏5.3的视力亲眼看见隔壁车厢有人赶着鹅从火车上下去。
巡视一圈发现她们车厢并没有什么鸡鸭鹅羊之类的牲畜,她才松了一口气。
为隔壁车厢的人默哀的同时,觉得身上都没那么痒了。
冰城是终点站,所有人都在这下车。
车厢的两头人和行李都挤成一团,简苏苏在后世养成的习惯,所以也不着急跟着往前挤。
方维已经帮忙把她的行李都拿下来了,简苏苏等人都下的差不多了,才背上行李卷,把挎包水壶都挂在脖子上,左右胳膊上各挎了一个三角兜子迈着肿胀的脚晃晃悠悠的往外走。
后面跟着的是同样不紧不慢的赵皖。
周围的人,基本上也都是打过照面的知青,也都个个脚步虚浮,满脸菜色。
简苏苏终于踩实到地面上,一时半会还有些不真实感,那种晃悠的漂浮感好像踩在了云朵上。
她习惯性原地蹦了两下,找了找脚踏实地的感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股大力撞在了她的行李卷上,又重重的撞向了她的左肩膀。
瘦的跟个麻杆似的小人,在离心力作用下,并没有直接被撞倒,背后的行李卷带动着她像个陀螺一样,踉跄的斜着转了好几个圈后才彻底失去平衡,那一瞬间整个人好像在海盗船上从上往下落的时候那种带着恶心的失重感直接涌上了心口。
简苏苏脑子一片空白,脸冲着站台下的铁轨就栽了出去。
“啊!!!”
简苏苏这时候已经听不到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了,她的喉咙被死死的勒着。
她这会心里还在想,余答应死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吧。
画面静止在了这一刻。
简苏苏三分之二的身体都悬停在站台边,憋的黑紫的明显带着窒息症状的脸下面就是生锈的轨道,被勒的已经凸起的眼球和老旧却被精心维护过,还带着油光的凸起的螺栓四目相对。
简苏苏觉得她好像看见她太奶了。
她再次醒来时已经在牛车上了。
屁股底下都是行李,她靠在一个人的背上,左右两边分别是吊着膀子的赵皖和秦玉燕。
坐着的还有几个没见过的女知青。
一群男知青在牛车上勉强能看见的距离内缀着牛车的尾巴步行跟着。
简苏苏想回头看看身后是谁,刚一动脖子就像皮肉被撕开一样的疼,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却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嘶嘶的吸气引动声带震动,干痒刺痛夹杂在一起让简苏苏没忍住喉头的痒意,咳了一下。
这一下那种割肉的感觉又加剧的碾压了过来,她双手张开,颤抖的虚掩在面上,想用触摸减缓疼痛,又根本不知道手应该落在哪。
生理性眼泪瞬间就盈满了眼眶。
“你醒了啊。”
秦玉燕看简苏苏的样子,感觉这人都要碎了。
随着秦玉燕的声音,身后的人也轻轻的动了动,应该是被简苏苏靠的僵硬了,想缓解一下,换个姿势。
“医生给你看过了,也开了药,你这个除了皮外伤,主要还是声带受损了要养一阵子,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
你渴不渴呀?
要喝水吗?
医生说了这几天可能会有点吞咽困难,这几天喝点流食,比如奶粉,麦乳精,实在没有,就先喝点米汤……”
南方人特有的吴侬软语在耳边响起,被她靠着的原来是云想容。
简苏苏被大家从铁轨上面提溜上来的时候,人都已经窒息了。
知青办负责人掐了好一会的人中,才让她抽了口气暂时清醒了过来。
她后世出门旅游时候的习惯就是上下飞机什么,都把东西往脖子上挎。
那会如果不是赵皖一直跟在她身后,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65式军用水壶的背带。
她这会可能已经凉透了。
感谢高义的赵美人,感谢大大咧咧的自己,感谢国家出品的65式足够结实才能救她狗命。
简苏苏在被掐醒之后还泪眼婆娑的看着赵皖,嘴唇微微翕动着说了一句什么。
等公安同志给他们送到县城各大队接人的集合地,大家伙才有功夫好奇去问赵皖那句话是什么。
赵皖被问到也一脸懵,她就觉得自己膝盖疼,胳膊也疼,最重要的还是手疼,实在没注意简苏苏说了什么。
还是当时站在简苏苏对面的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开口给大家解了惑。
“她说,苏家简简,年少早夭。”
这一句话让云想容内心的愧疚被无限的放大。
毕竟发了一宿高烧,一整天又只吃了一碗玉米糊糊,她下车那会还晕着。
她也是听到尖叫声才看见当时简苏苏被水壶带子勒着脖子,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保持住了平衡,脸色黑紫,死活不知。
绷直的军绿色绑带另一端是赵皖死死卡在壶身上被金属卡扣刮破,和被绑带摩擦勒的鲜血淋漓的手。
整个人跪伏在地上,身后是双膝被拖行的痕迹。
云想容当时吓得腿一软就瘫地上了。
她自打醒过来之后一直在想梦里的事,想这辈子的事,想真真假假,想自己的任性,不知好歹和心里深处的委屈不甘。
她都忘了,梦里面她被送到知青点的时候,是没有简苏苏这个人的,她之前一直以为简苏苏是被分到了别的大队。
却忘记了知青点的人偶尔提起市里火车站出了点意外,有个女知青被连累了。
掉下铁轨,当场就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