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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鹏城的暴雨如同天河倾泻,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狭窄巷道坑洼的水泥路面上,激起浑浊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泥土和垃圾混合的潮湿气味,与BD大厦里那股柠檬香氛和冰冷规则的空气判若两个世界。肖静安浑身湿透,单薄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视线穿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塑料雨棚,落在巷子深处一块褪色的招牌上——“强记电子维修”。

这是鹏城无数城中村中不起眼的一个角落,是他过去几年在底层技术圈摸爬滚打时,为数不多能称得上“信任”的地方。店主阿强,是他同乡,一个初中辍学、却有着一手连肖静安都佩服的硬件维修绝活的技术鬼才。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沾满油污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松香、焊锡、电子元件和旧机油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狭小的店铺里堆满了各种等待维修的电脑主机、显示器、手机主板,还有拆得七零八落的电路板。一个穿着沾满油渍工字背心、身材敦实、留着板寸头的男人,正叼着烟,眯着眼,凑在一台高倍放大镜前,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拨弄着一块手机主板上的微小电容。

听到门响,阿强头也没抬,含糊地用带着浓重乡音的粤语嘟囔:“落咁大雨仲有客?修咩?放低先,睇心情报价。”

“强哥。”肖静安的声音带着雨水冲刷后的沙哑和疲惫。

阿强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浑身滴水的肖静安时,他嘴里叼着的烟差点掉下来,眼睛瞬间瞪圆了:“静安?!扑街仔!搞成咁样?!俾人打劫啊?定系俾公司炒鱿鱼了?!”他丢下镊子,从那张堆满工具的破旧工作台后面快步绕了出来。

肖静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回答。他径直走到工作台前,无视了满桌的狼藉,从湿漉漉的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那个被当作“泄密跳板”的黑色U盘,以及那片在抽屉里发现的、米粒大小的银色碎片。

“强哥,帮我睇下呢两样嘢。”肖静安的声音低沉而紧绷,眼神里是阿强从未见过的冰冷和凝重,“U盘入边嘅文件俾人delete晒。我怀疑个U盘俾人做过手脚,可能加咗料。同埋呢块碎片,喺我放U盘嘅抽屉底揾到嘅。”

阿强脸上的嬉笑瞬间消失无踪。他接过U盘和碎片,先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电子元件特有的气味),然后拿起那块碎片,凑到高倍放大镜的强光下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顶…”阿强低声骂了一句,放下碎片,又拿起那个黑色U盘,翻来覆去地看。U盘外壳是普通的塑料,接口处有轻微的划痕。他找出一个细小的十字螺丝刀,动作异常娴熟地撬开了U盘的外壳。里面的PCB(印刷电路板)暴露出来,绿色的基板,上面焊接着一颗主控芯片、一颗闪存芯片和一些阻容元件。

阿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主控芯片和闪存芯片周围的焊点上仔细扫描。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镊子尖精准地点在主控芯片旁边、一个预留但空焊的测试点上。

“静安,你睇!”阿强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和凝重,“呢个测试点!焊过嘢!虽然被人好仔细咁清理过焊锡,但仲留低咗一D好细微嘅flux残留同刮痕!仲有…”他用镊子尖轻轻拨动旁边一个微小的、不起眼的贴片电容,“呢粒电容,焊点嘅光泽同其他唔同,明显系后加上去嘅!位置唔喺原厂设计嘅位置,系飞线驳过去嘅!做呢个手脚嘅人,系高手!好隐蔽!”

肖静安的心猛地一沉。果然!硬件级别的篡改!植入后门!

“有冇办法知道佢加咗乜嘢功能?”肖静安追问,声音有些发紧。

阿强没说话,表情更加专注。他打开工作台下一台老旧的示波器,又翻出一个USB协议分析仪(一种可以监控USB数据传输的硬件工具)。他小心地将U盘的PCB板固定在一个夹具上,用细如发丝的探针连接到主控芯片的几个关键引脚和那个被加焊的电容上,再将PCB板的USB接口通过分析仪连接到一台干净的笔记本电脑上。

“要拆佢个固件(Firmware)出嚟反编译,或者直接监控佢运行嗰阵嘅信号。”阿强一边飞快地接线,一边解释,“硬来有风险,可能触发自毁,或者乜都攞唔到。我试下用分析仪截佢同电脑握手嗰阵嘅底层通讯,睇下有无异常指令。”

电脑屏幕上,USB协议分析仪的软件界面启动。阿强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给PCB板接通了电源(通过一个可调电源,限制电流防止烧毁)。示波器的屏幕上立刻跳动着复杂的波形。

“睇住分析仪!”阿强低喝一声。

肖静安立刻凑近电脑屏幕。分析仪软件界面开始滚动大量的十六进制数据流,这是USB枚举过程的标准通讯指令。

突然!

就在枚举过程即将完成、系统准备挂载U盘存储空间的瞬间,分析仪捕捉到一段极其短暂、夹杂在正常指令流中的异常数据包!发送方赫然是U盘的主控芯片!

“停!”肖静安和阿强几乎同时喊出声!

阿强眼疾手快地切断电源。分析仪的日志窗口里,清晰地记录着那段异常数据:

1758701684 Device -> Host: Vendor Specific Command (0xA5), Data: 0xDE, 0xAD, 0xBE, 0xEF, 0x00, 0x01

“0xA5!非标准厂商指令!后面跟嘅系…死牛肉(DE AD BE EF)?仲有个01?”阿强的声音带着震惊,“呢个绝对唔系原厂固件会发嘅嘢!系植入嘅后门程序喺启动嗰阵,向主机发送嘅激活信号!呢个‘01’,可能系设备ID或者指令代码!”

肖静安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这就是栽赃的铁证!当他把这个被动过手脚的U盘插入电脑时,后门程序自动激活,向远程控制者发送信号。然后,控制者利用这个被“认证”的设备作为跳板,发起对内部wiki的攻击尝试!时间点被精心设计在安全漏洞被揭露的混乱时刻,完美地嫁祸给他!

“仲有呢块碎片!”肖静安拿起那片银色碎片,递到阿强眼前,“强哥,你认唔认得系乜嘢?”

阿强接过碎片,再次凑到高倍放大镜下,用强光侧打,仔细观察碎片的材质、断裂面和边缘极其微小的金属引脚痕迹。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嘴里念念有词:“…材质…引脚间距…呢种封装方式…顶!似系…似系某种超小型嘅无线收发模组上面嘅芯片!比如…Nordic嘅nRF24L01+?或者TI嘅CCxxxx系列?专门用于短距离无线监听或者数据传输嘅!”

无线监听模组的芯片碎片?!肖静安脑海中瞬间闪过一道惊雷!抽屉里的碎片…被动过手脚的U盘…栽赃的“泄密”攻击…

“我明白了!”肖静安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有人唔单止喺我个U盘度加料,仲可能喺我抽屉或者附近,放咗一个无线嘅监听或者发射装置!当我把被动过手脚嘅U盘插入电脑,后门激活,同时无线装置可能接收到信号或者发送数据!呢块碎片,就系安装或者拆除嗰阵唔小心整崩嘅!”

阿强倒吸一口凉气:“叼!玩得咁大?!静安,你究竟得罪咗边条粉肠啊?!”

肖静安没有回答。答案呼之欲出。王海?他有这个心机和技术吗?还是…他背后那位陈副总?只有掌握足够资源和权限的人,才能布下如此周密、涉及硬件和网络双重层面的杀局!

就在这时,肖静安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鹏城本地号码:

“肖生,我系小李(李志明)。我冇事,但公司内部而家好乱。陈副总同HR封咗所有相关log同权限。王工被单独叫去问话,但睇佢个样好似冇乜事咁。我好惊。你要小心!温小姐叫我唔好乱联系你,但我…我觉得要话你知,你走咗之后,Mark(王工嘅跟班)偷偷去咗你工位附近垃圾桶度揾嘢!佢好似好紧张咁!我偷偷影低咗相!但我唔敢send,惊被monitor!点算?!”

短信的最后,是一个彩信附件的小图标,但显示“未下载”。

肖静安的心脏骤然缩紧!Mark!王海的铁杆跟班!在他被驱逐后,立刻去翻他工位旁的垃圾桶?紧张地找东西?他在找什么?!是那片被他意外遗留在抽屉里、却被他肖静安先一步发现的芯片碎片?还是其他可能遗留的证据?!

“强哥!”肖静安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帮我备份咗呢个U盘植入后门嘅所有证据!分析仪log、示波器截图、PCB板加焊位置嘅高清相!仲有,帮我鉴定实呢块碎片嘅来源可能性!我要最详细嘅report!”

“冇问题!包喺我身上!”阿强拍着胸脯,眼神也变得凶狠,“扑街!玩到咁阴毒!当我强记流噶?!”

肖静安立刻拿出温雅柔在大堂塞给他的那个银色U盘。他手指有些发颤,将其插入阿强那台相对干净的笔记本电脑。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Wiki_Access_Log_Sample_202307_ANON.zip

文件名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她所说的“用于培训的非敏感访问日志样本”。但肖静安知道,这绝不可能只是样本!

他深吸一口气,解压文件。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经过匿名化处理的文本日志文件(.log)。他快速用文本编辑器打开,密密麻麻的访问记录瞬间填满屏幕——时间戳、匿名用户ID、访问的页面路径、操作类型(GET/POST)、IP地址(前两段被遮蔽)…

这看起来确实像一份普通的、用于教学演示的访问日志样本。但温雅柔冒那么大风险给他,必有深意!

肖静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行行扫过这些海量的、看似杂乱无章的记录。他在寻找什么?寻找与栽赃攻击时间点(今早9点15分左右)相关的记录?寻找指向wikiPhoenixSecureConfig页面的异常访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哗啦啦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阿强在一旁紧张地备份着U盘的硬件证据,时不时担忧地看一眼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如纸的肖静安。

突然!

肖静安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日志中部的一条记录上:

[2023-07-28 09:14:37] ANON_User_ZXC87 GET /wiki/Phoenix/Project_Overview 200 OK

[2023-07-28 09:14:42] ANON_User_ZXC87 GET /wiki/Phoenix/API_Specification 200 OK

[2023-07-28 09:14:50] ANON_User_ZXC87 GET /wiki/Phoenix/SecureConfig 403 Forbidden

[2023-07-28 09:15:01] ANON_User_ZXC87 GET /wiki/Phoenix/SecureConfig 403 Forbidden

[2023-07-28 09:15:05] ANON_User_ZXC87 POST /wiki/Special:UserLogin 302 Redirect

[2023-07-28 09:15:12] ANON_User_ZXC87 GET /wiki/Phoenix/SecureConfig 200 OK

就是它!时间点完美契合栽赃攻击(9点15分)!用户ID:ANON_User_ZXC87!操作:先是访问了项目概述和API规范页面(可能是踩点),然后两次尝试访问敏感配置页面/wiki/Phoenix/SecureConfig,均被拒绝(403 Forbidden)。接着,这个用户发起了一个登录请求(POST /wiki/Special:UserLogin),并成功获得了重定向(302 Redirect),最后成功访问到了SecureConfig页面(200 OK)!

问题来了!公司内部wiki的权限控制非常严格!普通员工只能访问公开页面。SecureConfig这种包含密钥、密码的敏感页面,只有项目核心成员(如王海、Mark)以及技术部经理级别以上的人才有权限访问!而且,登录需要输入域账号和密码!这个ANON_User_ZXC87,是如何在403错误后,通过一次登录就获得了访问权限的?除非…他使用了有效的、拥有权限的账号登录!

温雅柔给的虽然是匿名日志,但为了培训目的,通常会保留用户的操作序列逻辑!这个ANON_User_ZXC87的访问序列,清晰地勾勒出了攻击者的行动路径:踩点 -> 尝试非法访问被拒 -> 登录 -> 成功访问目标!

关键在于那次登录(POST /wiki/Special:UserLogin)!虽然日志里用户ID是匿名的,登录账号也看不到,但wiki系统内部,每一次登录成功,都会在服务器后台的认证日志(Authentication Log)里留下无法篡改的原始记录——包括登录时间、登录使用的完整域账号(DOMAINusername)、登录IP地址!

这份样本日志里没有,但温雅柔一定有办法接触到真正的、未匿名的认证日志!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栽赃者使用了真实的、拥有权限的BD域账号进行了登录操作!只要找到认证日志里对应这个时间点(09:15:05)的登录记录,就能揪出那个在栽赃攻击中、真正登录并访问了敏感页面的内鬼!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泄密者!也是陷害他的元凶之一!

不是王海,就是Mark!甚至…可能是陈副总指使的其他人!

巨大的希望如同破开乌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肖静安冰冷绝望的心!温雅柔!她果然在绝境中给他送来了翻盘的钥匙!

“强哥!”肖静安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证据!快!我要所有硬件证据嘅备份!高清图片!分析log!碎片鉴定!越快越好!”

“搞紧!就快得!”阿强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手下动作飞快,将示波器的波形截图、分析仪的通讯日志、PCB板加焊位置的特写照片,以及那块芯片碎片的高清微距照片,全部打包压缩。

肖静安则飞快地将他发现的、关于ANON_User_ZXC87的日志关键序列截图保存,并附上了自己的分析说明。他将温雅柔U盘里的原始日志文件也做了备份。最后,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将小李那条带着彩信附件的短信页面截图保存。

所有的证据碎片——硬件篡改的实锤(U盘后门)、可能的物理监听痕迹(芯片碎片)、栽赃攻击的关键行为序列(匿名日志分析)、内鬼行动的目击线索(小李的短信)——正在他手中迅速汇聚!

他将所有电子证据打包成一个加密压缩包,同时将阿强弄好的硬件证据图片包也加了进去。然后,他登录了自己一个极其隐秘的、架设在海外匿名服务器上的私人云存储账户。这个账户,是他过去在网络安全领域“兼职”时留下的后路,从未启用过。

他小心翼翼地将加密压缩包上传。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窗外,暴雨如注,天色阴沉得如同夜晚。狭小的维修店里,只有电脑风扇的嗡鸣和文件上传的沙沙声。

“搞掂!”阿强将最后一张碎片的高清照片拷进U盘,递给肖静安,脸上带着汗水和油污,眼神却异常坚定,“静安,顶住!班扑街唔会有好下场!”

肖静安接过U盘,紧紧攥在手心。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缓慢移动的上传进度条(98%…99%…100%),看着“Upload Successful”的绿色提示弹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松香、焊锡和雨水泥土气息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清醒的力量。所有的疲惫、冤屈、愤怒,在此刻都化作了胸腔里一团冰冷燃烧、亟待爆发的火焰。

反击的弹药,已经悄然上膛。目标,锁定。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维修店沾满油污的窗户,望向暴雨中BD大厦那模糊而高耸的轮廓,眼神锐利如刀锋。

“系时候,”肖静安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如同暴风雨前的低吼,“请佢哋食自己种落嘅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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