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特罗姆瑟旅馆的薄窗帘，在房间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苏雨晴在疼痛中醒来，花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脚踝处的钝痛提醒着昨晚的意外，而床畔椅子上浅眠的身影则带来了另一重惊讶。
顾时润和衣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呼吸均匀。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轻微蹙着，仿佛仍在担忧什么。苏雨晴静静地注视着他，第一次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闯入他生活的男人。
三十岁的顾时润有着律师特有的严谨气质，但睡颜却出乎意料的柔和。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嘴角自然微扬，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苏雨晴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细微戒痕——一段已经结束的婚姻？还是什么别的故事？
「看够了吗？」顾时润突然开口，眼睛仍闭着，嘴角却已扬起笑意。
苏雨晴迅速移开视线，耳根发热：「谁看你了。我只是刚醒。」
顾时润睁开眼，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脚踝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还好。」苏雨晴试图移动伤脚，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顾时润立刻蹲到床边，小心地检查包扎处，「看起来没有更糟。医生说了，前48小时最关键。」
苏雨晴看着顾时润专注的侧脸，突然问：「你为什么改签机票？我们甚至不算朋友。」
顾时润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在你看来，什么样的人才算朋友？」
苏雨晴被问住了。他有很多所谓的「朋友」，大多是家族交际圈里的泛泛之交，真正交心的却寥寥无几。
「至少是认识很久，彼此了解的人。」他最终说。
顾时润抬起头，目光清明：「时间长短从来不是衡量友谊的标准。有些人相识一辈子也只是熟人，有些人见面几次就仿佛已经认识多年。」
他站起身，走向小厨房：「我煮了粥，医生说要吃些清淡的。希望你喜欢燕麦粥。」
苏雨晴看着顾时润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小到大，他受伤生病时总有最好的医生和护士照料，但从未有人为他亲自下厨煮粥。
「你不必做这些。」他说，声音比预期要柔和。
顾时润回头微笑：「我知道。我想做。」
早餐后，顾时润坚持要帮苏雨晴擦洗。苏雨晴强烈反对，但在无法自行淋浴的现实面前不得不妥协。整个过程尴尬而沉默，只有水流声和毛巾摩擦皮肤的声音在浴室里回响。
「谢谢。」苏雨晴最终低声说，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顾时润只是点点头，熟练地帮他重新包扎脚踝，动作专业得令人惊讶。
「你以前做过护理工作？」苏雨晴好奇地问。
「我父亲曾经工伤卧床半年，我照顾过他。」顾时润平淡地回答，但眼中闪过一丝阴影。
苏雨晴想起顾时润提到过父母工作辛苦的事，突然很想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人的故事。但他还没想好如何开口，顾时润已经转移了话题。
「既然被困在这里了，要不要看看昨晚拍的照片？你的相机好像没完全摔坏。」
苏雨晴精神一振：「内存卡应该没事！快拿给我看看。」
顾时润取来相机，小心地取出内存卡插入笔记本。昨晚拍摄的照片一张张展现在屏幕上，极光在不同曝光参数下呈现出各种奇幻形态。
「这张很棒。」顾时润指着一幅极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照片。
苏雨晴摇头：「过度曝光了，细节丢失严重。看这张还好些…」
两人头靠头地审视照片，不知不觉中距离拉得很近。苏雨晴能闻到顾时润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咖啡的气息。一种陌生的安心感包围着他，让他暂时忘记了疼痛和烦恼。
「这张最好。」顾时润突然说。
屏幕上是他俩在极光下的合影。苏雨晴惊讶地发现，照片中的自己笑得那么自然放松，完全不像平时那个紧绷的他。顾时润站在他身旁，肩膀微微靠向他，两人的姿态显得亲密又舒适。
「发给我一份。」顾时润轻声说。
午后的阳光短暂地造访特罗姆瑟，金色的光芒洒进房间。苏雨晴靠在床头，看顾时润在处理工作邮件，律师的专注神情又回到了他脸上。
「你应该回去的。」苏雨晴突然说，「我不想耽误你的工作。」
顾时润头也不抬：「远程可以处理大部分事情。而且，我答应过要陪你直到你能旅行。」
「为什么？」苏雨晴追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时润终于放下电脑，认真地看着他：「因为你值得，苏雨晴。尽管你总是装作不在乎，但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在意。」
苏雨晴怔住了，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看透他层层伪装下的本质。
顾时润继续道：「那天在北京，你看星空的眼神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渴望自由，却又被各种责任束缚。」
「你怎么…」苏雨晴的声音有些沙哑。
「因为我曾经也那样。」顾时润微笑，「直到我明白，真正的自由不是逃避责任，而是选择如何承担它。」
窗外又开始飘雪，细密的雪花在灰白的天幕中旋转飞舞。房间内安静下来，只有暖气轻微的运作声。
苏雨晴突然很害怕这种安静会让顾时润离开，脱口而出：「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比如…你手上的戒痕。」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太私人，太越界。
顾时润却似乎并不介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淡淡地说：「法学院毕业前夕订婚的，以为那就是人生应有的轨迹。半年后解除了婚约，因为我们想要的人生完全不同。」
「她想要什么？」
「稳定的家庭生活，朝九晚五，两个孩子一条狗。」顾时润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而我想要的是帮助那些无法为自己发声的人。我们谁都不愿妥协，最终只好放手。」
苏雨晴沉默片刻：「后悔吗？」
「不后悔。」顾时润看向窗外，「有时候放手也是对彼此的尊重。」
夜幕再次降临，极夜的特征明显。才下午三点，天已经黑透。顾时润拉上窗帘，打开温暖的床头灯。
「我想去看看极光。」苏雨晴突然说。
顾时润皱眉：「你的脚不能移动。」
「就在阳台看。预报说今晚还有活动。」
拗不过他的坚持，顾时润只好搀扶他来到小阳台。特罗姆瑟的夜景在雪中朦胧如梦，远方的灯光如星子般闪烁。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淡绿色的光带悄然出现在北方天空，比昨晚更加柔和，如轻纱般飘动。
「美得不像真实存在。」苏雨晴轻声感叹。
顾时润站在他身旁，肩膀温暖地挨着他：「但它是真实的。就像此刻站在这里的我们一样真实。」
极光在夜空中舞动，变幻着形状和色彩。苏雨晴不知不觉中将头靠在顾时润肩上，感受到对方一瞬间的僵硬，随后是放松的接纳。
「谢谢留下来。」苏雨晴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顾时润没有回答，只是稍稍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
在这一刻，北极圈的夜空下，两个孤独的灵魂仿佛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极光在天幕书写着无人能懂的密码，而人间的情感却简单直接——需要与被需要，陪伴与被陪伴。
当最后一缕极光消失在天际，顾时润轻声说：「明天我教你用拐杖。医生说只要小心点，你可以短距离行走。」
苏雨晴点头，突然对未来几天的「被困」生活不再感到沮丧。
回到屋内，顾时润帮他安置好伤脚，递上止痛药和水。苏雨晴抓住他的手腕：「你睡床吧，今晚。椅子太不舒服了。」
顾时润挑眉：「然后让你睡椅子？医生不会赞同的。」
「我是说，」苏雨晴移开视线，耳根发烫，「床够大，可以分享。」
沉默在房间内蔓延。苏雨晴几乎要收回提议，顾时润却点了点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夜深了，两人背对背躺在双人床上，中间隔着礼貌的距离。苏雨晴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个身体的温暖，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包围着他，疼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就在他即将入睡时，顾时润轻声说：「晚安，雨晴。」
苏雨晴在黑暗中微笑：「晚安，时润。」
窗外，北极星静静守望，见证着这个极夜里悄然萌生的情感。两个原本平行的人生，在这个遥远的北方小城，终于开始交汇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