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文学
高质量网文粮草推荐

第2章

天刚蒙蒙亮时,树林里的风终于歇了,可那股子钻进骨头缝里的冷意,却像生了根似的,半点没散。秦昭是第一个爬起来的,她一夜没敢合眼 —— 后半夜寒流最烈的时候,风把树枝屏障刮得 “哐哐” 响,她每隔片刻就要伸手探探秦月和秦明的额头,怕两个孩子冻得失温。起身时,她的关节 “咯吱” 响了一声,是冻僵了的缘故,指尖碰了碰衣襟,竟还能摸到昨夜凝结的薄霜,一捻就碎成了白末。

她扶着旁边的粗树枝站稳,目光扫过四周,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攥住了心 —— 原本铺在地上的干草,此刻全裹着一层冰壳,像撒了满地的碎玻璃,踩上去 “咯吱咯吱” 响,稍一用力就能听见干草断裂的脆声;头顶的树枝上挂满了冰棱,长短不一,最长的有半尺多,阳光刚从树缝里漏下来,照在冰棱上,反射出冷森森的光,像一把把悬着的透明刀子;就连昨夜煮野菜粥的陶碗,都冻在了地上,碗沿和地面粘得死死的,她弯腰用手去掰,指尖刚碰到陶碗就缩了回来 —— 太冰了,像攥着块寒铁,指腹瞬间就麻了。

“咳咳……” 身后传来周老栓的咳嗽声,老人裹着两抱干草,慢慢从地上坐起来,咳嗽时胸口起伏得厉害,“这鬼天气,比俺老家腊月里还冷……” 他的胡子上结着白霜,说话时哈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散了,“秦姑娘,你一夜没睡吧?眼都红了。”

秦昭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赵二的声音从屏障另一侧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突然拔高,变尖了:“老郑叔呢?李五呢?张婶呢?昨儿夜里他们不是说在附近歇着吗?”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从干草堆里爬起来。柳氏抱着秦月坐起身,秦月还没完全醒,小脑袋靠在母亲肩膀上,睫毛上沾着的霜花随着呼吸轻轻颤;秦明也揉着眼睛站起来,他的小手冻得通红,却还是先帮母亲把滑落的干草拢了拢。青壮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意 —— 这寒流夜里有多凶,大家都清楚,单独歇着的人,怕是……

“快找!分着找!” 刘大率先扛起木矛,声音也有些发紧,“老郑叔年纪大,李五和张婶带着娃,别出啥事!” 众人立刻散开,赵二往树林东侧跑,王其往深处去,刘四则顺着土坡找,萧子舟扶着周老栓,慢慢在近处查看,每个人的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些,踩在冰壳上的 “咯吱” 声,在寂静的树林里格外刺耳。

秦昭没动,她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秦月冻得发红的小脸上,伸手把孩子从柳氏怀里接过来,用自己的衣襟裹紧 —— 昨夜她把外衣给了弟妹,此刻贴身的旧布衫薄得像层纸,可抱着孩子的胳膊却攥得很紧。“秦明,你跟在娘身边,别走远。” 她轻声叮嘱,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 她怕,怕真的找到不好的结果,怕这一路的艰难,还要再添几分离别。

没过多久,树林深处传来王其的声音,低沉得像被冻住了,带着哭腔:“秦姑娘…… 你们来看看…… 是老郑叔……”

秦昭心里一沉,抱着秦月快步走过去,柳氏和秦明也跟在后面。穿过几棵歪脖子树,就看见王其蹲在一堆干草旁,肩膀一抽一抽的。老郑叔躺在干草堆里,身体已经硬得像块石头,头发和眉毛上全是厚厚的白霜,连胡须都冻成了冰碴,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磨得发亮的烟袋锅子 —— 那是他从家乡带来的,平时宝贝得很,走哪都带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远处树枝屏障的方向,像是还在盼着能爬过去,能蹭点暖意。

王其的手还停在老郑叔的鼻前,指尖冻得发紫,他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 —— 天太冷了,眼泪刚涌到眼角,就好像要冻住了:“没气了…… 身子都凉透了,摸不到一点温度……” 他的声音发颤,“俺刚才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应,俺碰他的时候,才知道…… 才知道已经硬了……”

秦昭把秦月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让孩子看见这一幕,然后蹲下身,轻轻碰了碰老郑叔的手 —— 冰得刺骨,指关节都僵得掰不动。她叹了口气,声音哑得厉害:“把他抬到屏障那边吧,找块布盖着。” 王其和赶过来的李二应了声,两人小心翼翼地伸手,生怕碰坏了老郑叔僵硬的身体,抬起来时,还能听见老郑叔衣襟上的冰碴 “簌簌” 掉在地上的声音。

还没等众人从老郑叔的事里缓过来,又听见刘大在树林边缘喊:“这里有个人!是李五!”

众人连忙赶过去,就看见刘大蹲在一片空地上,面前是趴在冰壳上的李五。李五的脸贴着冰地,半边脸颊都冻得发紫,嘴角沾着冰碴,像是临死前还想喊什么,却没喊出来。他的手里还攥着那根木矛,木矛的底端冻在了冰里,刘大想把木矛拔出来,一用力,木矛没动,李五的身体却跟着晃了晃 —— 已经冻得和冰地粘在了一起,硬邦邦的,像块焊在地上的冰砖。

“李五!李五!” 刘大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刚碰到,就知道人已经没了,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俺昨晚就该劝他的…… 俺该把他拉进屏障里的……” 他的声音里满是自责,李五虽然年轻气盛,可一路上也帮着扛过粮、守过夜,是个能干的青壮,谁也没想到,就因为一句 “俺身子骨硬”,竟没熬过这一夜。

最让人揪心的,是赵二在土坡后找到的张婶和她的孩子。赵二跑过来时,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秦姑娘…… 张婶…… 张婶和娃……” 众人跑过去,就看见张婶躺在土坡下,身体蜷缩着,一只手伸向前方,像是想抓住什么,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抱孩子的姿势。她的孩子躺在旁边的干草堆里,小身子裹着好几层干草,可小脸已经冻得发紫,嘴唇抿得紧紧的,小手里还攥着块皱巴巴的糖纸 —— 那是昨天秦月分给孩子的,孩子舍不得吃,把糖纸揣在怀里,说要留着 “等暖和了再吃”。

赵二蹲在旁边,眼泪 “啪嗒啪嗒” 掉下来,落在冰地上,瞬间就冻成了小冰珠。他想伸手把张婶的眼睛合上,可手指一碰,才发现张婶的眼皮已经冻僵了,根本合不上,眼里满是绝望和后悔,像是在说 “不该不听秦姑娘的话”,像是在怪自己没护好孩子。“张婶…… 你咋就不听劝呢……” 赵二哽咽着,“你要是跟俺们挤在一起,娃也不会……”

柳氏抱着秦月,眼泪也止不住地掉,秦明躲在母亲身后,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眼圈通红,却没哭 —— 他记得姐姐说过,遇到事要坚强,要护着妹妹。秦月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小嘴一瘪,眼泪就涌了出来,往秦明怀里钻,小手抓着哥哥的袖子,声音带着哭腔:“哥哥,小弟弟怎么了?他是不是睡着了?他怎么不说话呀?俺还有糖,俺想分给他吃……”

秦明伸出手,轻轻拍着妹妹的背,自己的声音也带着颤,却还是努力装作镇定:“妹妹别怕,小弟弟去天上了,天上没有寒流,很暖和,还有好多糖,他在那里能好好吃饭,不用再冻着了。” 他抬头看向秦昭,眼里满是依赖 —— 其实他也怕,可他是哥哥,得护着妹妹。

秦昭走过去,把两个弟妹都搂在怀里,她的怀抱不算暖和,可却让两个孩子觉得安心。她能感觉到秦月的身体在发抖,能看到秦明强忍着眼泪的样子,心里像压了块冰,沉甸甸的,又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她轻轻拍着两个孩子的背,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没事了,姐姐在,娘也在,以后咱们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接下来的安葬,成了所有人心里的重负。秦昭让赵二、王其和李二去找粗树枝,让周老栓和陈岁把大家多余的破布都找出来 —— 流放路上,每个人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可此刻却没人吝啬,有人把自己的袖口撕下来,有人把补丁摞补丁的衣襟拆了,凑在一起,拼成了三块简易的裹尸布。

挖坟的地方选在树枝屏障旁的老槐树下,这里背风,也离大家昨夜待的地方近,算是让他们 “不孤单”。可地面冻得太硬了,用木矛凿下去,只能听见 “咚咚” 的闷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每凿一下,木矛尖都会溅起些冰屑,落在手上,冷得钻心。赵二力气大,他抢过木矛,一下下凿着,额头上渗出的汗,刚冒出来就变成了白霜,顺着脸颊往下滑,他却没停,嘴里喃喃着:“老郑叔,李五,张婶,俺给你们凿个暖和点的地方,别冻着了……”

王其和李二也轮流上前凿土,手冻得没了知觉,就放在嘴边哈口气,搓一搓,再继续。周老栓坐在旁边,帮着整理裹尸布,他的手很巧,把破布拼得整整齐齐,还在边缘系上了草绳,小声说:“老婆子,俺给你们弄暖和点,到了下面,别再受冻了……”

裹尸的时候,大家都格外小心。王其和李二抬着老郑叔,轻轻放在裹尸布里,把他手里的烟袋锅子也放了进去 —— 那是他的念想,得带着;刘大帮着把李五的木矛靠在坟边,说 “李五喜欢这矛,让他带着,路上能防身”;赵二则把孩子手里的糖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又轻轻放在孩子的胸口,眼泪又掉了下来:“娃,拿着糖纸,到天上就能换到糖了……”

三个坟堆很快就垒好了,没有墓碑,就用旁边的石块压在坟头,算是做个记号。众人站在坟前,没人说话,只有风偶尔吹过树枝,发出 “呜呜” 的声音,像在哭。周老栓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的饼,掰成三块,放在每个坟前:“吃点吧,路上远,别饿着……”

秦昭站在最前面,看着那三抔新土,阳光照在上面,却没半点暖意。她的声音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像有细沙在磨喉咙:“大家都看到了,这就是不听劝的下场。咱们是流放犯,没帐篷,没厚衣,没多余的粮,能活着走到现在,靠的不是谁的身子骨硬,不是谁的运气好,是靠咱们挤在一起,互相护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落在秦月冻得发红的小脸上,声音软了些,却更坚定:“以后再遇到事,别再想着自己逞能,别再觉得‘我能扛过去’。老郑叔年纪大,扛不住;李五年轻,也扛不住;张婶护着娃,更扛不住。咱们得想着身边的人,想着老弱,想着像秦月这样的小娃娃 —— 他们扛不住冻,扛不住饿,咱们得护着他们,就像护着自己的亲人一样。”

“只有咱们拧成一股绳,才能走到漠北,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她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我知道这路难走,可只要咱们听着彼此的劝,互相帮着点,就没有走不完的路,没有熬不过的坎。”

没人说话,可每个人都用力点头,眼里的悲伤渐渐变成了坚定。赵二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白了,他往前一步,声音响亮:“秦姑娘,俺以后啥都听你的!再也不耍性子了!以后夜里守夜,俺多站两个时辰,多盯着点,绝不让再有人单独待着!俺还会护着孩子们,谁要是敢让娃受冻,俺第一个不答应!”

王其也跟着上前,手里握着那根刚磨好的木矛:“俺也听你的!以后俺多打几根木矛,多搭几层挡风屏障,下次再遇到寒流,俺们的屏障肯定能挡更多风!俺还会帮着老弱背包袱,绝不让他们累着!”

之前有些犹豫的妇孺们,此刻也纷纷点头。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小声说:“秦姑娘,俺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固执了,俺知道你是为了俺们好。” 另一个老流犯也说:“是啊,秦姑娘,你比俺们有见识,听你的,准没错。”

秦月从秦昭怀里下来,拉着秦明的手,慢慢走到张婶的坟前。她的小手轻轻摘下头上那朵已经蔫了的小野花 —— 那是昨天秦明帮她摘的,她一直戴在头上,花瓣上还沾着点冰碴。她把花轻轻放在坟头,声音小小的,却很认真:“张婶,小弟弟,这个给你们。姐姐说天上有好多花,比这个还好看,你们拿着,就不会孤单了。”

秦明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石子,是他这几天在路上捡的,有的亮晶晶的,有的圆圆的,他一直攒着,想等到了漠北,给妹妹串成手链。此刻他把石子轻轻放在坟边,小声说:“小弟弟,这些石头亮晶晶的,你拿着玩。以后我不会再跟你抢草绳了,你在天上,要好好的。”

柳氏站在旁边,抹着眼泪,心里满是庆幸 —— 幸好听了秦昭的话,把两个孩子护在中间,幸好多加了几层干草,不然自己的孩子,或许也会像张婶的娃一样,再也醒不过来。她走到秦昭身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昭儿,你做得对,是你护着了咱们娘仨,护着了大家。”

队伍重新出发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可树林里的寒气依旧没散,地面的冰壳还没化,踩在上面依旧 “咯吱” 响。大家把剩下的干草分了分,赵二和王其这些青壮只拿了少半抱,把大部分干草都分给了老弱和孩子。周老栓帮陈岁背了些草,说 “你年轻,少背点,省着力气编草鞋”;刘四把整理好的草药包递给柳氏,小声说 “柳氏婶子,这是治风寒的,你给孩子们煮点水喝,别冻着了”;萧子舟则帮着一个腿脚不好的老流犯背包袱,手里还拿着根树枝,时不时帮着拨开路边的冰碴。

秦月被柳氏抱着,小脑袋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小手攥着哥哥给她的小石子,时不时低头看看,小声跟石子说话:“小石子,你说张婶和小弟弟在天上,能看到咱们吗?姐姐说漠北有好多花,到了那里,我要摘好多花,放在他们的坟前。”

秦明走在母亲旁边,一手扶着母亲的胳膊,一手护着妹妹的腿,生怕妹妹从母亲怀里滑下来。他的小手冻得发红,却没喊冷,只是时不时抬头看看前面秦昭的背影 —— 姐姐走得很稳,手里的木矛握得紧紧的,时不时回头看看大家,确认没人掉队。秦明心里想着:以后我要像姐姐一样厉害,要学会编草鞋,要学会认草药,要能保护好妹妹,保护好母亲,不让姐姐再担心,不让姐姐再熬夜守着大家。

秦昭走在最前面,手里的木矛握得紧紧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前面的路。她时不时回头,看看队伍里的人 —— 赵二在前面探路,脚步比之前稳了;王其扛着木矛,时不时帮老弱扶一把;周老栓和陈岁走在中间,陈岁还在学着编草鞋;刘四和萧子舟走在后面,帮着照看掉队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坚定,脚步也比之前稳了许多,没有了之前的松散,多了些凝聚力。

她回头看了眼那三个新坟,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带着剩下的人走到漠北,绝不让更多人葬在这流放路上,更要护好自己的弟弟妹妹,让他们能在漠北好好活下去,能有暖衣穿,能有饱饭吃,能再也不用怕寒流,不用怕饥饿。

风还在吹,可队伍里的气氛却不再是之前的压抑。大家偶尔会说几句话,赵二会喊 “前面有块平地,咱们歇会儿再走”,王其会说 “俺的木矛还够尖,遇到野兽俺先上”,周老栓会给孩子们讲以前的故事,陈岁则会把刚编好的草绳递给秦月,让她玩。

秦月趴在母亲怀里,听着周老栓的故事,看着前面姐姐的背影,小手攥着小石子,嘴角慢慢露出了一点笑意。她想起姐姐说的漠北 —— 那里没有寒流,有好多花,有能让大家好好活下去的土地。她心里想着:到了漠北,一定要摘好多花,放在张婶和小弟弟的坟前,还要让姐姐和哥哥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冻着饿着了。

秦明看着前面的姐姐,也握紧了拳头 —— 他要快点长大,要像姐姐一样,成为能保护大家的人,成为能让姐姐依靠的人。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