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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洞内比想象中深广,石壁开凿粗糙,嵌着几盏昏黄的油灯,灯焰似乎都染着一层诡异的绿色。光线所及,到处是瓶瓶罐罐,有些透明,里面浸泡着颜色骇人的毒虫或奇异植物;有些陶罐密封,却不时传来细微的窸窣爬抓声。更大的石槽里盛放着粘稠的各色液体,咕嘟冒着气泡,散发出或辛辣、或甜腻、或腐臭的气息。整个洞窟,就是一个巨大而混乱的毒物巢穴。

最深处的石壁上,开凿出一个小小的石室,里面只有一张粗糙的石床和几个空着的药架。毒叟指了指那里,沙哑道:“你睡那。”

莫离默默走过去,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瓦罐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洞窟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毒性,吸入肺里隐隐刺痛。

毒叟不再管莫离,自顾自在那些瓶罐间忙碌起来。他取出各种粉末、汁液、甚至活着的毒虫,在一个石臼里捣碎、混合,又用小火慢熬,最终制成一小碗深紫色的、散发着刺鼻腥气的药膏。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莫离意想不到的事——他竟开始用那药膏,涂抹自己脸上、手上那些狰狞流脓的毒疮!

药膏触及疮口的瞬间,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嗤”声,冒起缕缕白烟。毒叟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吸气声,那只独眼死死闭着,脸上肌肉扭曲,显然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但过了一会儿,那痛苦似乎缓解了,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甚至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解脱般的叹息。

此后每天,他都会调制不同的药膏或药液,有时外敷,有时内服。那些药物的效果也截然不同。有时他喝下后,会突然蜷缩在地,浑身冷汗淋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有无数蚂蚁在骨头里啃噬,痛苦持续数个时辰;有时却又会陷入一种诡异的迷醉状态,瘫在那里,独眼望着洞顶,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脸上甚至浮现出扭曲的笑容,像是沉溺在最甜美的幻梦之中。

莫离就在一旁默默看着,像一块没有知觉的石头。

奇迹般地,一个多月后,他脸上手上那些常年溃烂流脓的毒疮,竟然真的开始收敛、结痂、脱落!虽然留下了满身青紫交错、凹凸不平的可怕疤痕,让他看起来更加丑陋骇人,但终究不再是那副流脓淌水的恐怖模样。

他偶尔会看向莫离,那只独眼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有时是探究,有时是估量,偶尔,甚至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满意?

莫离依旧麻木。他治好自己的毒疮,与莫离何干?莫离只是一件暂时还有点用的物品,被存放在这个毒窟里,等待下一次试药,或者别的什么未知的用途。

直到那天,他没有再调配那些药膏,而是走到莫离面前,用那只精亮的独眼盯着莫离看了许久,仿佛要透过莫离麻木的皮囊,看到里面那些被各种毒药浸透的脏腑和经脉。

“小子,”他沙哑地开口,“你想不想……以后喝药时,少受点罪?”

莫离茫然地看着他,没什么反应。少受罪?罪是什么?痛苦早已成了常态。

他似乎也不期待莫离回答,自顾自地道:“从今天起,除了喝药,剩下的时间,按莫离说的做。”

他让莫离盘膝坐在石床上,背脊尽量挺直,虽然莫离浑身关节都在隐隐作痛。然后,他伸出那布满疤痕的手,按在莫离冰冷的小腹处。

“感受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吸气时,想象有股气,从鼻子进来,沉到这里,像……像块石头沉进水底。憋住一会儿。然后,呼气,想象那气从嘴里慢慢吐出去,带出体内的……浊物。”

他说的很慢,反复了几遍。这就是吐纳?一种呼吸的方式?

莫离依言尝试。吸气,憋住,呼气。动作机械而僵硬。感受小腹?那里只有空瘪的肠胃和长期试药留下的隐痛。想象气沉下去?莫离只感觉到呼吸的进出。

“不对!”他忽然低喝一声,手指在莫离小腹用力一按,那力道带着某种奇异的震动,让莫离浑身一颤,“不是用鼻子吸气!是用你的……意!想着气从这里,”他点了点莫离的眉心,“沉下去!沉到丹田!”

意?丹田?莫离完全不懂。

他只是反复地要求,不耐其烦地纠正莫离的姿势,用那带着震动的手指按压莫离的腹部、后背甚至头顶,引导着那虚无缥缈的“气”的流转。有时莫离做得完全不对,他会阴沉着脸,独眼里闪过厉色,但最终没有鞭打莫离,只是更加沙哑地呵斥。

日子又开始重复。每天,他依旧会给莫离喝一种药。这些药和之前李官人的毒药不同,颜色各异,味道千奇百怪,有的极苦,有的腥甜,有的喝下后四肢百骸如针扎,有的却又暖融融的很是舒服。但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濒死的剧烈痛苦。

喝完药,剩下的所有时间,莫离必须按照他的要求,练习那种古怪的吐纳。

一开始极其艰难。思维是僵死的,身体是麻木的,“意”根本无从谈起。莫离只是机械地呼吸,像个破风箱。毒叟也不急,就坐在一旁,用那只独眼死死盯着莫离,偶尔出声纠正,或者上前用那特殊的手法按压莫离的穴位。

洞窟里日夜不分,只有油灯明灭。莫离不知道练了多久,也许十天,也许一个月。

直到某一次,莫离喝完一碗药性温和、带着清香的药液后,照例开始吐纳。忽然间,在那次漫长的呼气将尽未尽时,小腹深处,那个被他称为“丹田”的地方,似乎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漾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莫离猛地睁开眼,呼吸一下子乱了。

毒叟几乎就察觉到了,他倏地看过来,独眼里精光暴涨:“怎么了?”

莫离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小腹。

他一步跨过来,枯瘦的手掌再次按在莫离的丹田处,闭目感受了片刻。再睁开眼时,那独眼里闪烁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好!好!总算……总算没白费老夫的心血!”他沙哑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疤痕扭曲着,显得更加可怖。

从那之后,他给莫离喝的药,似乎又有了细微的调整。而那种吐纳的感觉,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每一次呼吸,不再仅仅是空气的进出,似乎真的能引动体内某种微弱的气流,沉入小腹,然后缓缓散入四肢百骸。喝下的药力,似乎也能被这股微弱的气流更快地带往全身,或是化解,或是吸收。

身体的变化是缓慢而诡异的。那些长期试药留下的暗伤和溃烂,并没有好转,皮肤依旧是青紫交错,甚至颜色更深了些,看起来更加可怖。但体内的那种无处不在的沉滞和隐痛,却减轻了少许。五感似乎也变得敏锐了一点点,能更清晰地分辨出洞窟里各种毒物散发出的细微气味差别。

莫离依旧麻木,但那种机械的吐纳,却不知不觉成了除了喝药吃饭之外,唯一能做的事情。像是一种本能,不需要思考,只要坐下,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始呼吸,感受着那微弱的气流在残破的身体里艰难地运行。

毒叟看着莫离的眼神越来越亮,那种估量和探究的神色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观察。他记录得更加频繁,有时甚至会在莫离吐纳时,伸手搭在莫离的腕脉上,闭目感受良久,脸上露出思索和兴奋交织的表情。

他不再叫莫离“小子”,偶尔会咕哝一句“药胚子”或是“毒鼎”。

莫离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也不关心。

莫离只是活着。喝药,吐纳,吃他扔过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干粮。抱着瓦罐,睡在冰冷的石床上。

洞窟外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模糊遥远的影子。只有怀里瓦罐那冰冷的触感,和丹田里那一丝微弱却持续存在的跳动,提醒着莫离,莫离还存在着。

直到有一天,毒叟拿来了一碗全新的药。

那药液是琥珀色的,清澈见底,散发着一种异常纯净的、类似檀香的气息,与他洞窟里所有的毒物药气都格格不入。

他看着那碗药,独眼里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渴望,有忌惮,有一丝疯狂,最终都化为决绝。

“喝下它。”他把碗递给莫离,声音沙哑而凝重,“然后,全力运转莫离教你的吐纳法。无论如何痛苦,绝不能停!停了,就前功尽弃,你会死得比那地牢里的废物还惨!”

莫离接过碗,看着那琥珀色的液体,依言喝下。

药液入口温润,甚至带着一丝甘甜。

但下一秒,恐怖的变化发生了!

那琥珀色的药液滑过喉咙,初时温润甘甜,像山涧最清的泉水。

但下一秒,那不是泉水,是烧熔的铅!是炸开的火山!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到极致的力量猛地在莫离体内炸开!那不是之前任何一种毒药的痛苦,那是一种纯粹的、蛮横的、要將莫离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每一根骨头都彻底撕碎、碾烂、再强行重塑的恐怖能量!

“呃啊啊啊——!”

莫离甚至无法保持坐姿,直接从石床上滚落下来,身体蜷缩成虾米状,疯狂地抽搐、痉挛!皮肤表面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从内向外猛刺,青筋暴凸如虬龙,颜色瞬间变成可怕的紫黑色!眼睛充血凸出,视野里一片血红,耳中全是自己血液奔腾咆哮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痛!超越认知的痛!比断肠、蚀骨、灼烧、麻痹所有痛苦加起来还要剧烈百倍!

“运转吐纳!不想死就运转!”毒叟尖厉沙哑的吼声像一根针,刺入莫离几乎被痛苦淹没的神识。

活下去!

这个刻入骨髓的本能,让莫离在无尽的痛苦风暴中,死死抓住了一丝清明。莫离拼命回忆那种呼吸方式,用尽全部意志力,试图引导那在体内疯狂破坏、横冲直撞的恐怖能量!

吸气——想象气沉丹田!

但吸进来的仿佛不是气,是烧红的刀子!每一寸被能量撕裂的经脉都在哀嚎!那股狂暴的力量根本不受控制,它疯狂地冲击着莫离的丹田,像洪水冲击着脆弱的堤坝!

噗!莫离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血落在地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压下去!引它循环!走经脉!”毒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紧张,他甚至蹲了下来,那布满疤痕的手快如闪电,连续点在莫离周身几处大穴上。

每一次点下,都有一股阴寒刺痛的力量透入,像冰锥,暂时冻结了一小片狂暴的能量,但很快又被更多的热流冲垮!

莫离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撞击着石壁、药架,瓶罐摔碎的声音不绝于耳。但莫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呼吸!按照他说的方式呼吸!引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在那极致的痛苦中,莫离仿佛出现了一种错觉。莫离的“意识”好像真的抽离了出来,“看”到了自己体内——那是一片狼藉的战场,狂暴的琥珀色能量像失控的凶兽,在莫离的经脉中左冲右突,将原本就因长期试药而脆弱不堪的经脉撑得寸寸断裂,但又有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源自丹田的力量,拼命地试图收拢、引导这些散兵游勇,按照一个玄奥的路线运行……

每一次微小的成功引导,都带来一波新的、撕裂般的剧痛,但剧痛过后,那被能量冲刷过的经脉,似乎……拓宽了一丝?坚韧了一丁点?

这个过程周而复始,破碎,冲刷,微弱修复,再破碎……

莫离失去了时间感,只剩下痛苦和那一点不灭的呼吸本能。吐纳早已不是主动进行,而是成了一种濒死身体的自发挣扎。

终于,体内的狂暴能量似乎宣泄掉了一部分,剩余的虽然依旧凶猛,但至少不再是无序的破坏,而是开始被迫沿着那条被无数次冲垮又勉强重塑的路线,艰难地运行。

一个循环,两个循环……

每完成一个循环,痛苦就减轻一分,身体的控制权就回来一丝。

当莫离终于能从地上挣扎着坐起,勉强维持住盘膝的姿势时,莫离浑身早已被冷汗和黑血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皮肤表面布满了一层黏腻腥臭的黑色污垢,还夹杂着血丝。整个人虚脱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有胸腔还在剧烈起伏,本能地进行着那救命的吐纳。

丹田处,那股微弱的气流壮大了不止一倍,像一条初生的小溪,虽然细小,却带着一种顽强的活力,自行缓缓流转,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毒叟一直站在旁边,死死盯着莫离,直到莫离坐稳,呼吸逐渐平稳,他才长长地、沙哑地吐出一口气,独眼里充满了极度疲惫后的兴奋和狂喜。

“成了……哈哈……竟然真的成了!老夫的‘毒鼎蕴灵法’……第一步,成了!”他激动得脸上的疤痕都在抖动。

他走过来,再次搭上莫离的腕脉,仔细探查了许久,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好!好!经脉拓宽三成,韧性大增,丹田气初蕴!不愧是……不愧是能扛过百毒的胚子!”

他扔给莫离一颗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绿色药丸:“吃了它,能恢复点力气。以后每天吐纳六个时辰,不可间断!”

那绿色药丸入腹,化作一股清凉气流散开,身体的剧痛和虚脱感果然缓解了不少。

从这天起,莫离的生活再次改变。每天喝的药变成了固定的三种,早晚各一种,午间一种,颜色味道各异,但药性都相对温和,旨在温养和拓宽经脉,壮大丹田那丝气流。而绝大部分时间,莫离必须沉浸在那种吐纳状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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