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晨光像融化的蜂蜜，淌过广菱大学东门的梧桐树梢。洛天临站在“松鹤楼”雕花的木门前，第三次扯了扯浅灰色衬衫的领口——这是韦昊天从衣柜深处翻出来的，说“见家长就得穿得像回事”。口袋里的钢笔硌着掌心，是廖静雯送的那支，笔帽上的“静”字被摩挲得发亮，像枚小小的印章，刻着只有他懂的心事。
“洛哥，你这紧张程度赶上高考了。”韦昊天叼着油条从对面的早餐摊走过来，豆浆袋子在手里晃悠，“廖大美女她妈又不是HR面试，问不出‘你有什么缺点’这种送命题。”
洛天临没理他，视线却像雷达般扫过街角——昨晚查了三小时苏帮菜典故的笔记本还在背包里，从“松鼠鳜鱼的刀工要斜片36刀”到“碧螺春的水温得控制在85℃”，连“苏式汤面的浇头讲究现炒”都标了着重号。他甚至托苏城的网友寄来两罐洞庭山的碧螺春，用牛皮纸仔细包着，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背包底层。
“来了来了！”韦昊天用胳膊肘撞他，“快看，廖大美女穿裙子了！”
洛天临猛地转头，心脏像被代码编译时的突发错误击中——廖静雯穿着月白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摆动，手里拎着个青瓷礼盒，晨光落在她裸露的脚踝上，像落了层碎钻。她身边站着位气质温婉的女士，穿着墨绿色旗袍，眉眼间和她有七分相似，正是廖妈妈。
“阿姨好。”洛天临的声音有点发紧，双手在背后飞快地擦了擦汗，才敢伸出去。
“洛同学好呀。”廖妈妈的手温温的，带着淡淡的檀香，“常听静雯提起你，说你数学特别好，还帮她做金融模型呢。”
“都是应该的，静雯也帮我很多。”洛天临把背包里的碧螺春递过去，纸包上贴着他写的便签：“爷爷说，洞庭山的泉水泡碧螺春最妙，阿姨试试？”
廖妈妈接过茶叶，眼睛弯了弯：“你这孩子，还挺懂规矩。静雯，你看看人家多细心。”
廖静雯的耳尖泛起薄红，轻轻拽了下妈妈的旗袍下摆：“妈，先进去吧，我订了靠窗的位置。”
松鹤楼里飘着评弹的弦音，三个人围着圆桌坐下。洛天临的目光落在菜单上，指尖在“响油鳝糊”那栏顿了顿——昨晚查资料时看到，这道菜最考验火候，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既要热络又不能过火。
“洛同学想吃点什么？”廖妈妈把菜单推过来，“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
“阿姨点吧，我都可以。”洛天临笑得有点拘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廖静雯盯着“松鼠鳜鱼”的图片，喉结轻轻动了下。
“那我就做主了。”廖妈妈点了松鼠鳜鱼、清炒虾仁，又加了份莼菜汤，“苏帮菜讲究‘不时不食’，这几样都是现在的时令菜，洛同学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上菜时，松鼠鳜鱼被端上桌的瞬间，洛天临清楚地看到廖静雯的眼睛亮了亮。鱼身炸得金黄，浇着琥珀色的糖醋汁，昂首翘尾的样子真像只跃跃欲试的小松鼠。廖妈妈夹了块鱼腹给她：“慢点吃，别扎着。”又转向洛天临，“听说你在研究AI健康监测？”
“嗯，”洛天临放下筷子，语气认真起来，“想做个能远程监测老人身体数据的系统，我爷爷肺不太好，总让家里人担心。”他没说的是，上次去医院，爷爷拉着他的手说“要是能远程让你看看爷爷好不好，就不用总惦记了”。
廖妈妈点点头，往他碗里添了勺莼菜汤：“有孝心，又有想法，不错。静雯，你不是想做普惠金融模型吗？我看你们俩的方向能凑到一起，技术最终还得落到人身上。”
“妈——”廖静雯的声音拖长了点，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头喝汤时，嘴角沾了点汤汁，像只偷喝蜜的小猫。
洛天临的心跳漏了半拍，刚想递纸巾，她已经用手背擦掉了，只留下淡淡的水渍，像宣纸上未干的墨痕。
席间聊起专业，洛天临说起上周帮廖静雯优化的金融模型，眼睛发亮：“她提出的风险对冲思路特别好，比教材上的案例还实用。”廖静雯则补充：“他写的代码效率很高，原本要跑两小时的模型，他改完只要二十分钟。”
廖妈妈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样子，端起茶杯抿了口，眼底的笑意像水波般漾开：“你们这叫‘珠联璧合’，比我和你爸当年做项目默契多了。”
洛天临的脸颊发烫，刚想找个话题岔开，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爷爷的视频电话，他赶紧走到菜馆外的回廊接起。屏幕里，爷爷坐在藤椅上，身上盖着厚毛毯：“天临啊，跟同学吃饭呢？”
“嗯，爷爷，您今天感觉怎么样？”洛天临的声音放软了。
“好多了，”爷爷咳嗽了两声，“就是想问问你，国庆回家带不带……带同学回来？家里的桂花糕快做了。”
“爷爷！”洛天临的耳尖红得能滴出血，回头时正好撞见廖静雯站在回廊入口，手里拿着他落下的外套，“我……我先不跟您说了，挂了啊。”
“哎，这孩子……”
挂了电话，洛天临看着廖静雯手里的外套，喉结动了动：“你怎么出来了？”
“阿姨说你穿得少，怕你着凉。”她把外套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像被静电轻轻咬了下，“你爷爷……身体不太好？”
“老毛病了，肺不太好。”洛天临穿上外套，暖意顺着布料漫上来，“不过精神头还行，总惦记着给我做红烧肉。”
“会好起来的，”廖静雯的声音很轻，“我奶奶以前也总咳嗽，后来坚持喝川贝雪梨膏，现在好多了。”她顿了顿，“我让我妈多寄点过来，你给爷爷试试？”
洛天临看着她认真的侧脸，晨光透过回廊的花窗落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停驻的蝶翼。“谢谢你，静雯。”这是他第一次叫她“静雯”，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在空气里荡起圈圈涟漪。
她的脚步往后缩了缩，耳尖红得更厉害了：“不客气，快进去吧，菜该凉了。”
回到餐桌时，廖妈妈正看着他们笑：“年轻人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洛天临坐下时，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块虾仁，是廖静雯夹的，“在说建模竞赛的事。”
“你们组队参赛？”廖妈妈眼睛一亮，“那可得加油，静雯从小就好胜，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她看向女儿，“有洛同学帮你，我就放心了。”
廖静雯低头扒饭，没说话，嘴角却悄悄弯了起来，像藏在碗沿的小秘密。
饭后，廖妈妈要去拜访老朋友，临走前塞给洛天临一个油纸包：“这是静雯奶奶做的松子糖，你尝尝，苏城的老味道。”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顾静雯，也照顾好自己。”
洛天临捏着温热的纸包，看着出租车驶远，才转头对廖静雯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嗯，”她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停下，“明天上午有篮球赛，我们班对金融三班，你……有空吗？”
“有空！”洛天临几乎是立刻回答，生怕慢了半秒，“我去给你加油。”
“不是我打，”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我是啦啦队的，负责递水。”
“递水也很重要，”洛天临说得一本正经，“战术暂停的时候，递水的速度能影响球员状态。”他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个小小的保温杯，“给你泡了点枸杞菊花茶，昨天看你练啦啦队口号嗓子有点哑。”
廖静雯接过杯子，暖意顺着掌心爬到心里：“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重要的事，自然要记住。”洛天临说得坦荡，心里却在想——你的事，哪一件都重要。
走到312宿舍楼下，廖静雯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笔记本：“这是我整理的二手市场交易数据，你看看能不能用在建模里。”本子的最后一页，画着个简单的笑脸，旁边写着“加油”。
洛天临接过笔记本，指尖抚过那行字，像触摸到滚烫的星星：“一定好好看，明天……我提前去占位置。”
“嗯，”她点点头，转身跑进楼道，跑到二楼时又停下，从栏杆缝隙往下看——洛天临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装松子糖的纸包，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阳光落在他浅灰色的衬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她的脚边。
周日的篮球场被欢呼声掀翻了顶。洛天临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手里攥着瓶矿泉水——是给廖静雯准备的，她昨天说啦啦队的矿泉水太冰，喝着不舒服。
“洛哥，够痴情的啊。”韦昊天带着宋亮宏和赵宇晨挤过来，手里拿着应援棒，“听说金融三班的队长也在追廖大美女，今天这场球怕是要打红眼。”
洛天临的目光落在场边的啦啦队方阵，廖静雯穿着天蓝色的啦啦队服，手里举着“经管加油”的牌子，正和队友说着什么，阳光落在她扬起的脸上，像镀了层金粉。“打球就打球，说这些干什么。”
“哟，还护上了？”韦昊天挑眉，“等会儿人家队长给廖大美女送水，看你急不急。”
洛天临没接话，眼睛却像装了自动追踪，牢牢锁定着那个蓝色的身影。第一节结束时，球员们涌到场边喝水，廖静雯拿着水杯跑过去，给队长递水时，对方故意碰了下她的手，还说了句什么，引得周围人起哄。
洛天临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矿泉水瓶，瓶身被捏得变了形。韦昊天在旁边笑：“洛哥，醋坛子翻了？要不要过去宣示主权？”
“少胡说。”洛天临嘴上反驳，目光却像粘在了廖静雯身上——她皱着眉往后退了半步，把水杯往队长手里一塞，转身就走，全程没看对方一眼。
中场休息时，啦啦队上场表演。廖静雯站在第一排，动作干净利落，喊口号时声音清亮，虽然嗓子还有点哑，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洛天临看着她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忽然觉得那些花哨的运球、精准的投篮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那个蓝色的身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表演结束后，廖静雯往观众席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和洛天临撞上时，她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冲他轻轻挥了挥手，像投来一颗小小的流星。
洛天临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赶紧举起手里的矿泉水回应，引得旁边的人都在笑。他不管不顾，眼里只有那个笑着跑开的背影，心里像被松子糖的甜味浸过，又暖又胀。
第三节快结束时，场上忽然起了冲突。金融三班的队长故意撞了经管班的主力，两人推搡起来，啦啦队的女生们吓得往后退。廖静雯站在最前面，没来得及躲，被撞到在地，手里的水杯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静雯！”洛天临几乎是跳起来冲过去，比谁都快。他蹲下身扶她，看到她的膝盖擦破了皮，渗出点点血珠，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没事吧？疼不疼？”
“没事，”她想站起来，却疼得皱起了眉，“就是擦破点皮。”
“什么没事，都流血了！”洛天临不由分说地背起她，“我送你去医务室。”
“洛天临！”她的声音有点急，却没挣扎，手环住他的脖子时，能闻到他衬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别动，小心摔了。”洛天临的声音很稳，脚步却有点乱——她的重量很轻，像片羽毛落在背上，却烫得他心头发颤。周围的起哄声、裁判的吹哨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她贴在他后背的呼吸，轻轻拂过衬衫，像温柔的鼓点。
走到医务室门口，洛天临才想起放下她。廖静雯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不敢看他的眼睛：“谢谢你。”
“应该的，”他挠了挠头，耳尖比她的膝盖还红，“我去叫校医。”
校医处理伤口时，洛天临站在门口，看着廖静雯咬着唇忍耐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悔——早知道就不让她参加啦啦队了，安安稳稳坐在看台上多好。他从背包里拿出创可贴，是卡通图案的，上次在药店看到觉得可爱就买了，没想到真能用上。
“这个贴上吧，”他把创可贴递给她，“防水的，洗澡不用担心。”
廖静雯接过创可贴，指尖的温度透过包装传过来：“你好像什么都备着。”
“怕万一用到。”洛天临说得含糊，其实是每次和她有关的事，他都想做到万无一失。
走出医务室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廖静雯的膝盖不能沾力，洛天临只好扶着她慢慢走。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像两条依偎着的藤蔓。
“篮球赛……结束了吗？”她忽然问。
“不知道，也不重要，”洛天临的语气很认真，“输赢哪有你重要。”
廖静雯的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嘴角却悄悄弯了起来，像被夕阳吻过的花瓣。
到了312宿舍楼下，洛天临扶她坐在花坛边：“我去给你买碗粥吧，清淡点，对伤口好。”
“不用了，”她摇摇头，“我室友会带回来的。”她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盒子，“这个给你，昨天说好的，我奶奶做的川贝雪梨膏，给你爷爷试试。”
洛天临接过盒子，冰凉的瓷面下，是滚烫的心意。“谢谢你，静雯。”
“不客气，”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今天……谢谢你背我去医务室。”
“应该的。”洛天临挠了挠头，看着她走进宿舍楼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篮球赛打得值——至少，他有机会保护她，哪怕只是一次。
回到347宿舍，韦昊天他们已经回来了，正围着讨论比赛结果。“洛哥，你可算回来了！”韦昊天拍着他的肩膀，“我们班赢了！不过最精彩的不是比赛，是你背廖大美女离场那一幕，全场都在喊‘在一起’！”
洛天临的耳尖红了，拿出那个装雪梨膏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架上：“别瞎说，就是同学间互相帮助。”
“帮助？”赵宇晨推了推眼镜，“帮助需要背吗？帮助需要脸红成这样吗？洛哥，承认吧，你就是喜欢廖同学。”
洛天临没否认，只是笑了笑，拿出手机给爷爷发了条视频电话。屏幕亮起时，爷爷正坐在藤椅上看报纸，咳嗽声比上次轻了些。
“爷爷，看我给您带什么回来了？”洛天临把手机对着雪梨膏盒子。
“这是……川贝雪梨膏？”爷爷眼睛一亮，“哪来的？”
“同学的奶奶做的，说对润肺好。”洛天临的声音放软了，“等国庆回去给您带回去，您试试。”
“好，好，”爷爷笑得合不拢嘴，“是上次那个女同学吧？我就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洛天临的脸颊发烫，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叮嘱爷爷按时吃药，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一直扬着，像被夕阳吻过的月牙。
周一的实验室，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洛天临刚把建模竞赛的资料摊开，就看到廖静雯走进来，膝盖上贴着他送的卡通创可贴，走路还有点不方便。
“慢点走，”他赶紧站起来扶她，“怎么不多休息一天？”
“没事，”她笑了笑，把背包里的笔记本递过来，“我把二手市场的定价规律整理出来了，你看看能不能用在算法里。”
洛天临接过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她加了行小字：“带时间权重的LSTM模型可能更适合，考虑到季节性波动。”
“你怎么知道我想用LSTM？”他惊讶地抬头，这个想法他只在草稿本上写过，没跟任何人说。
“猜的，”她的耳尖红了，“上次听你说想加入时间序列分析，LSTM不是最擅长这个吗？”
洛天临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有种奇妙的默契，像代码与注释的共生，不需要多说，就能懂彼此没说出口的话。他拿出个保温杯，里面是温好的豆浆：“刚买的，加了点蜂蜜，润嗓子。”
“谢谢你，洛天临。”她接过杯子，眼里的光像揉碎的星星。
“不客气，静雯。”他看着她，忽然觉得，就这样做朋友也很好——可以一起讨论算法，可以分享彼此的心事，可以在她需要时伸出援手，这种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到她眼里的光，刚好能把她的笑容，珍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窗外的桂花落了一地，像撒了层碎金。实验室里，键盘敲击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只有他们能听懂的歌，在晨光里轻轻流淌，带着苏帮菜的暖意，带着球场边的光影，带着属于他们的，刚刚好的默契。
廖静雯低头演算时，忽然发现自己的草稿本上，不知不觉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洛天临”三个字，像藏在公式里的秘密，悄悄发着光。她赶紧用橡皮擦掉，却没擦干净，留下淡淡的痕迹，像他们之间，那些说不出口，却又真实存在的，比朋友多一点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