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一片池塘空地前,摆了两张琴案,红裳姑娘提议两人同奏一首曲子,以夜月为章,边谱边弹,谁先跟不上谁就输。
姜衣璃不同意。谁要输得这么惨啊。
她清清嗓子,做手势:“请姑娘先弹一首自己最擅长的,我稍后。”
红裳女不知她弄什么玄虚,眼神不屑,坐在琴案前,纤纤素指拨动弦丝。
她的第一个音符流出,全场皆静。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真乃仙乐!”
曲子结束,荣王抚掌叫好!想塞人的想法死灰复燃,月娘容貌虽不比那静姝,但琴技当真一绝。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男人左拥右抱再正常不过,美若天仙也有吃腻的一日。
更何况谢世子爱琴,要求苛刻,满京皆知,等静姝败阵,定会立刻失宠。
听闻他与沈昼之怨,不仅是政见不合。儿时沈昼弹琴难听,谢矜臣把他的琴摔了,两人八岁便结下梁子。
他今日都没敢请沈昼。
荣王愈发自信,故意问:“静姝姑娘跟在谢大人身边,想必很擅长琴艺吧。”
谢矜臣:“……”
只要他能听出来姜衣璃弹的是什么,他都算她赢。
*
姜衣璃指挥小厮往池塘里铺了几块巨石。
她踩在一块天然白石之上,“既然比的是琴曲,你用手弹,我用舞和,没问题吧?”
月娘面色一顿,想辩驳,但倏地记起,她方才说的确是比“琴曲”,不是“琴技”。
“静姝姑娘请。”
用舞姿还原琴曲难如登天。
月娘得意,觉得自己赢定了,等她出丑。
席间的宾客见美人起舞,目光纷纷汇聚,也不在乎琴不琴,曲不曲了。
谢矜臣端着琉璃酒盏,正欲饮,余光自杯盏上方越过,盯住池塘中的身影,动作停了。
盈盈一水间,姜衣璃缓退几步,脚步微顿,抬臂一展,以示舞始。
玉手翻转,胭脂雪色袖袍垂曳,露出一截腕骨。
月娘从轻蔑到迟钝再到愕然,见池上的姑娘以右足为轴,舒袖旋转,愈转愈快,水面映出金丝流光。
“广陵散!”月娘惊呼。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月娘观这一段,突然品出这是绝世名曲广陵散。
能弹好此曲已是臻境,更况乎用舞步还原!
这世间人人想一睹的广陵散琴谱早已失传!听闻被谢家收藏,果真。她想近身伺候,其实不是垂涎世子,是垂涎琴谱。
居然让她见到了。只可惜,不是上半卷。
谢矜臣端坐于席间,不觉已保持执酒盏的姿势许久,他黑眸如墨,凝望水面,周围人仿佛都消失。
他的眼睛里只有姜衣璃。
眼前起舞的姜衣璃,初见时坐在白色飘帘后弹琴的姜衣璃。
姜衣璃生得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
她举步点足,回身折腰,每个动作都契合丝滑的转音,将琴曲的节奏拿捏得炉火纯青。
美得让人想要占有她。
一舞结束,姜衣璃碎步定身,背上微微有些汗意。
席间的宾客全都哑然失语,比方才还静。
姜衣璃走到地上,面前,月娘快步朝她走来,眼神急切:“静姝姑娘跳得可是广陵散下半卷?”
姜衣璃:“…是。”
月娘眼一红,扑通在她面前跪下了:“静姝姑娘琴技过人,月娘甘拜下风。”
姜衣璃:“……”
“何必这般多礼。”她手足无措地将人扶起。
月娘为先前轻视而后悔,也不顾是否会打乱荣王的计划,满口称赞:“我输得心服口服。”
这一场比试,姜衣璃毫无疑问,赢得魁首。
荣王色眯眯地看着她,亲自来送彩头,看脸就已酥倒,观了舞更觉自己被蛊得魂不守舍。
“静姝姑娘可真是玲珑剔透的人儿,本王早知你会赢,这玉佩非你莫属……”他色心大起,借机要摸摸美人的手。
倏地,后脑勺感到一股凉意。
荣王福至心灵地回头看向谢矜臣,谢矜臣在席间端坐,不动声色地瞧着他,荣王打了个激灵,身子凉了大半。
他把玉佩给太监,让太监递给姜衣璃,自己鸵鸟似的缩回座位。
一则他不敢觊觎谢矜臣的女人,二则美人到处有,可能帮他登基的权臣,只有谢家。
*
回府的马车在夜路中平稳行进。
车内挂着夜明珠,光晕柔和。姜衣璃贴着窗牖坐,将掌心摊开,“大人,荣王殿下赏的玉佩。”
谢矜臣双手轻搁在膝上,看也未看:“扔了。”
姜衣璃:“?”
她没动作,谢矜臣掀了眼睫,淡淡地扫来一眼。
姜衣璃迅速撩帘子,毫不迟疑地扔掉。
心在滴血。
两千两!那玉佩至少能卖两千两!按照古代和现代物价换算,一两银子等于600-1300元,她随手扔掉的是巨款!
谢矜臣目光微抬,看向她瓷白细腻,隐约懊丧的脸,“喜欢银子?”
突然被点名,姜衣璃不知所措。
她顿了一下,立刻摇头,“不喜欢。”
谢矜臣轻轻扯唇,看透她的言不由衷,他摘了自己腰间的玉佩,叫她伸手,放进她掌心:“这个赏你做彩头。”
圆形的白玉佩质地莹润,似乎还带有一些余温,贴着她的手心。
姜衣璃迟疑了会儿,手指蜷曲得很僵硬。
这场宴会的背后逻辑是,荣王想往他榻上送女人,结交也好,眼线也好,而谢矜臣已经厌烦这种方式,可别人照送不误,花样百出。
姜衣璃出席,那么日后,容貌低于她的将拿不出手。
她又展现了高超“琴技”,同理,以后学艺不精也再上不得台面。
她帮了谢矜臣大忙,给她赏赐她不意外。位高权重到这等地位,必然赏罚分明。
姜衣璃猜测,谢矜臣自那日城北救下她,就是这个打算。拿她挡桃花,换一个清静。
只是姜衣璃不懂,为何要让她扔掉荣王那块玉?
正不解,坐在车中主位的人抬眸看来,幽邃的眼睛似一潭寒水,谢矜臣问:“你懂琴?”
姜衣璃认真地道:“略懂。”
谢矜臣:“……”
略懂也不至于上巳节弹成那个样子。
他眉峰微微顿了一下,眸中闪过些可笑,话锋一转,又问:“广陵散你如何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