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块钱送出去,苏筠心里稍安。
她算了算手里剩下的钱,心里稍稍有底气了些。
她照常拿出那名单,上回过去,有些人不在家,她都在上面打了勾。
今天打算再过去看看。
令人意外的是,她再次见到了郑赫。
郑赫面上同样吃惊,怎么这么巧?
苏筠压低声音,率先开口:“你在查你妈妈的事?”
郑赫脸色大变,“你……”
苏筠垂眸,沉默片刻,叹了一声气。
“我本来还在犹豫。”
她在犹豫,究竟要不要让郑赫知道磁带的事。
这对他而言,实在残忍。
郑赫不解:“什么?”
苏筠掏出口袋里的磁带,递过去。
“这是从郑智坤手里拿到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一刻,郑赫心生怯意,有些不敢伸手。
他甚至不敢问这磁带里录的是什么。
亦或者说,他心里已经有所察觉。
他颤抖着手,将磁带接过去。
离开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苏筠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范围,才想起今天的目的。
但毫无意外,今天和上回一样,一无所获。
苏筠只得折返回家属院。
但她万万没想到,会看见这么一幅场景。
郑赫手里握着菜刀,疯了一般朝着郑智坤脖子砍去。
一刀,两刀……
大动脉的血液飞溅而出,弹射到了她的脸上。
苏筠的双腿跟灌了铅似的,就这样站在原地,无比清楚地看着这一幕。
眼前一片血雾,脑袋嗡嗡响,好似屏蔽所有的哭喊和尖叫声。
菜刀应声脱落,郑赫被人死死制住,侧脸贴在地上,冲着她笑。
像是最后的告别。
他在说,谢谢。
当公安推着郑赫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苏筠喉咙泛起涩意,她不知道自己将磁带交给他,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她在家属院站了一会儿,才听说郑赫杀了两个人。
一个是他亲爹,一个是郑智坤。
整个家属院无不在谴责,天地不容。
这些话太刺耳,苏筠捂着耳朵朝着外面飞奔而去。
不是,不是这样的,他们什么都不懂!
郑智坤该死!是他该死!
苏筠一路跑到公园,像个乌龟一样躲进了龟壳。
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刚才的情景,都是血。
明明是酷暑时分,她却浑身冰冷,一张小脸煞白。
郑赫杀了两个人,他会被判死刑的。
他会把磁带拿出来吗?
苏筠认为他不会。
“受伤了?”
听见熟悉的嗓音,苏筠抬起头。
男人逆着光,她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倒是陆谨棠,将苏筠的模样尽收眼底。
像个被人丢弃的小猫。
他伸手揩去苏筠脸上的血液,眼底掠过寒光。
是人血。
苏筠看着他指尖刺眼的红色,才意识到方才脸上感受到的温热,是郑智坤的血。
她心想,原来郑智坤的血,也是热的。
“不是我的血。”
她下意识想给陆谨棠擦掉,太脏了。
心急之下,握住了他的手,却发现没带帕子,只能皱着眉头看他手上的血渍。
陆谨棠低垂着眼皮,浓密蜷曲的长睫掩住了涌动的情绪。
握住他手腕的手很小,细嫩白皙,指尖透着淡淡的粉。
察觉到她纠结的目光,陆谨棠掏出帕子。
却没擦,而是递给她。
“劳烦。”
苏筠脑袋轰的一声,双颊绯红。
贴着他肌肤的手指瞬间无处安放起来,局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轻轻咬了下唇,接过帕子,给他轻轻擦拭起来。
她专注地擦着,头顶的灼热目光却由不得她忽视。
苏筠脸上烫得不像话,指尖的酥麻飞速扩散,震颤着每一缕神经。
“陆先生,擦好了。”
女孩抬起湿润的双眼,又乖又纯。
陆谨棠碾了下指腹,想欺负。
男人将恶劣心思藏得一丝不漏,温声道:
“现在可以说了?”
“说什么?”
陆谨棠展开掌心,沾上血渍的帕子安静躺着。
苏筠低声道:“我们大院儿发生了命案。”
发生了命案,她却不是感到害怕。
“凶手落网了?”
苏筠嗯了声,“是我认识的人,他杀了他的父亲,还有……”
陆谨棠不出声,等着她的下文。
“欺辱了他母亲的坏人。”
苏筠低下头,闭上了眼,泪水濡湿了长睫。
“如果不是我,他不知道真相,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是我告诉他的。”
陆谨棠蹲下,单膝抵在地面,看着她红着眼的可怜模样。
“所以你觉得是你的错?”
苏筠咬着唇,“我不知道。”
男人抬手揩去她眼睫挂着的晶莹泪珠,浓密的长睫像是两把小扇子,搔动着心弦。
他抬眸和她平视,“想见他吗?”
“我可以见他吗?”
“当然。”
苏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她只知道自己真的和郑赫见了面。
他还穿着那身沾染郑智坤血液的衣服,像是在祭奠章秀。
他沉默着,一片平静,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
面对这样的他,苏筠说不出话来。
双方对视许久,他才哑着嗓音开口:“谢谢你,你不用有负担,我很感谢你让我知道了真相。”
一直以来,他只是心里隐有猜测,却不知道他母亲生前经历了什么。
“我不后悔。”
苏筠哽咽道:“磁带呢?”
只要公安知道他杀人的原因,肯定会对他从轻处罚。
郑赫:“被我烧了。”
苏筠闭上眼,她猜到了。
从派出所出来,苏筠仍旧闷闷不乐。
陆谨棠从车上下来,“看来他没能解决你的烦恼。”
苏筠扯了下唇角,“也不能说没有。”
“陆先生,郑赫会被判死刑吗?”
陆谨棠眼神一凛,“不好说。”
主要是郑赫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他不为自己辩解。
而郑家那边对他恨之入骨,势必不会放过他。
他看了一眼时间,“请你吃饭?”
苏筠下意识想到舒媛,顿了顿。
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我还有事,下次可以吗。”
陆谨棠没有勉强,“当然。”
苏筠沉默片刻,忍不住又问:“你请我吃饭,那个女同志不会生气吗?”
女孩很单纯,极力克制试探,企图表现得更自然。
然而扑闪的眉睫透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像家中那只打翻了花瓶的白猫,趴在他脚边打滚试探。
直到他的态度分明,才能消弭她悬着的畏怯。
“是我的错,忘记和你说了,让你记挂这么久。”
苏筠慌忙道:“谁……谁记挂了,我就随口问问。”
他低低一笑,“那我便随口回答,她是表妹,亲的。”
苏筠抿住唇角的笑,哦了一声。
她朝着陆谨棠挥挥手,“陆先生再见。”
脚步轻快,纤瘦的身影透着说不出欢喜。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笑意悄然爬上眼尾。
……
回到家属院,她再次见到了童月。
童月也很是吃惊,“你也住这边?”
苏筠点点头,“你来找人吗?”
童月道:“我是报社记者,听说这边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她还带上相机,因为来得早,拍到了地上的一摊血迹。
但家属院不准进,她只能在门口徘徊,了解事情经过。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能跟我聊聊吗?”
苏筠垂眸,“你不一定会想知道。”
但她还是跟着童月走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吃饭,边吃边说吧。”
童月听完事情经过,沉默了许久。
原来被杀的人是郑智坤,她才知道。
“他是为了给他母亲报仇。”
“是。”
童月捂着眼,“对不起,是我太胆小了。”
苏筠摇摇头,“郑智坤已经死了,你也释怀吧。”
“那郑赫呢?他会死吗?”
“我不知道,大概吧。”
童月拭去脸上的眼泪,再次抬眼,目光坚定。
“如果我将郑智坤的罪行公布于众,能不能给他减刑?”
苏筠怔住,童月比她勇敢,她本已经打算放弃了。
她和童月说了许久的话,初步定下计划。
也许童月不需要将自己的秘密公布于众,也能将郑智坤钉死。
苏筠打算从章秀的磁带下手。
郑智坤如果有这种癖好,他收藏的磁带绝对不止这一个。
他现在死了,那些东西都会成为证据。
她得想办法,把那些磁带拿到手。
苏筠和童月并肩从饭店出来。
车内,陆谨棠眸色微沉,隔着车窗定定看着。
徐方一怔,“那是……童月小姐?”
“苏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他甚至不敢回头,已经感受到了车内气压有多低。
和严丽君相关的一切,陆谨棠都厌恶无比。
偏偏童月是严丽君和前夫童博文生的闺女。
严丽君和陆石民结婚时,她还想把这闺女带进陆家。
“跟上。”
对陆谨棠的事,苏筠一无所知,她径直回家。
反而是童月,一早察觉到了他的车。
她顿住脚步,回过头,目光嘲讽。
“你跟着我干什么?”
车子停下,车窗下滑,露出陆谨棠冷漠的侧脸。
“那要问问,你接近苏筠做什么?”
童月一愣,随即眼底的讽意更重了。
陆谨棠一向如此,只因为她是严丽君的闺女,便会否定她的所有。
“想知道?你问她去呀。”
说完她又哼笑一声,“不过我猜她不会告诉你,毕竟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