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山荷将晚上发生的事简略和陶月讲了一遍,掺着谎的,一半真一半假。
不该说的,一个字也没说。
陶月知道傅临洲在外的生意必然是复杂的,她虽不过问,但也明白晚上新闻里发生那些事必定和他有关。
山荷解释时话术是流畅,但眼睛却不敢看她,心虚的样子,哪里逃得过亲妈的眼睛。
傅家的关系错综复杂,三言两语道不清,也理不清,而傅临洲也绝非等闲之辈。
这傅家的天,早晚是要变的。
风云莫测,陶月始终还是害怕山荷被卷进去。
当年她不过作为一名普通女佣,陪在林清婉的身边伺候,就险些丢了命,只断了截手指,都已经算是侥幸。
傅临洲待山荷不寻常,纵使是施以恩惠,陶月心中也不踏实。
山荷养在一生淳朴老实的外公外婆身边,性子也是单纯善良,脆生生的,遭不住傅临洲一道目光的重量。
今晚这事,也算是一次警铃。
思索之下,陶月还是拿定主意:“小荷,过两天我送你回老家吧,你外公外婆都挺想你的,回去陪陪他们。”
山荷经历晚上这些波折,见了那血腥的场面,本来也是心生畏惧。
她温温应着,道了声“好”。
一晚上,母女俩睡得都不踏实。
第二天醒来,陶月找了个机会和傅临洲谈话。
陶月和颜悦色的,话说得也委婉:“先生,山荷年纪小,不懂事,总给您添麻烦,我想着过两天把她送回老家去,正好陪陪她外公外婆。”
傅临洲没说话。
负了伤也正好休息几天,他坐在三楼观景台的藤椅里,望着后院的花园里修剪花草的园丁,井然有序的。
天气好,有微风,很惬意。
陶月这一番话,听着挺圆滑。
左右不过是怕她那宝贝女儿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傅临洲不发话,陶月也不敢挪步,就那样站着。
沉默了片刻,傅临洲忽然开口道:“不麻烦。”
他面上并无愠色,语气听着也很平常,话里却没有应允陶月的请求。
陶月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一颗心悬得更高。
但作为一个母亲时,总有些无畏的勇气,她深知傅临洲心思深沉,不可忤逆,却仍然想为女儿再次争取逃脱的机会。
“先生,山荷性子钝,平日里不机灵,若是犯了什么错,也是无心,还请您不要和她计较……”
陶月这样说着,傅临洲始终不动声色。
她不机灵?总体倒也算不上。
偶尔钝了点,倒是真的。
后面一长串话,傅临洲没怎么听进去,陶月说些什么,他压根不上心。
目光流连到底下那池塘旁边,石头上一抹纤细的身影,黑白的工作服,头上戴着顶宽檐的编织帽,遮去阳光,将那张小脸笼罩在阴影之下。
手撑着下巴,指尖盈盈泛着光,看不清神色,只一动不动的,大概是在发呆。
陶月一番话说完,傅临洲的眼神仍然落在池塘边坐着那少女身上。
“陶姨,你知道,”他并不抬眼,只浅浅扬了扬嘴角,“只要我想,随你把她送到哪里去,我都能找回来。”
陶月倏地愣在原地,炎炎盛夏,一颗心却如坠冰窟。
话都说到这份上,傅临洲怕是真上心了。
可傅临洲这样心思深重的人,他即便是只分出一丝余光来,甚至是仅一瞬间的起意,对于这样年轻单纯的山荷来说,都是她无法承受的。
也许傅临洲不过轻吹一片鸿毛,落到山荷身上也会变成一座泰山。
陶月倏忽想起当年的傅征,回忆侵袭的瞬间,她双腿发软,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接着,她又听见傅临洲的声音。
“下去吧。”
陶月应声离开,池塘边的少女仍一动不动坐着。
傅临洲眯起眼,静静地看着。
那女孩,算不上乏味,但其实也没多少意思,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处,总体来说,并无特殊的滋味。
陶月一向循规蹈矩,关系到女儿却乱了分寸。
傅临洲独断专行,一向反感他还没表态前,就已经有人率先替他拿定了主意。
陶月那番争取,不过是爱女心切。
她把他想得太过可怕,恐惧有余,认知不足,竟没意识到,钉在他血肉里的是一具坚硬到能敲出金属声的反骨。
–
之后的几天,山荷几乎过得身心俱疲。
母亲原本说送她回老家,最后这事却不了了之。
反而傅临洲不知怎的,像是刻意的,什么活都指名道姓让她来干。
餐食,要她亲手做,不是太咸就是太淡。
茶水,要她亲手沏,不是太热就是太凉。
咖啡,要她亲手冲,不是太酸就是太苦。
明明都没有问题,傅临洲总有办法挑剔,一次次让她重来,还不允许旁人插手。
他挑刺时,态度并不恶劣,甚至还挺和善。
一次次嫌她做得不够好,却从来没生过气,只是乐此不疲地重复两个字。
“重做。”
山荷忍着,当作回报那晚他从街上将她救起的恩情。
就这样持续了一周,傅临洲终于不再整日留在庄园里。
听闻他第二天要出门,山荷欣喜若狂,以为终于获得一个喘息的机会,却没想到,傅临洲连出门都要带上她。
出门是去参加傅征的六十岁寿宴。
傅临洲的车驶入院内,管家替他拉开车门,却发现后头还跟着个小姑娘。
傅临洲到了傅家便不似在自家与外头的桀骜冷漠,反而是温文尔雅的做派。
见管家疑惑,他便笑着解释:“我那儿的佣人。”
山荷拎着一堆礼盒,跟着他走进别墅大门。
傅家别墅是老式的辉煌与气派,一进门,满是西装革履的男人与珠光宝气的女人,错落成群,在大厅内谈笑风生。
这样的奢靡,山荷没见识过。
她不敢频繁东张西望,亦步亦趋跟在傅临洲身后。
那金碧辉煌的大厅,好宽阔,竟怎么走都感觉走不到头。
山荷手里提着那堆礼盒,手都酸了。
一路上有宾客同傅临洲打招呼,他都是礼貌回应,并不停留。
一直到进了里屋,山荷听得一声尖而细的女嗓,傅临洲才停下脚步。
“老爷子,临洲来了。”
山荷又听见一道温和含笑的嗓音,陌生,却的的确确来自于傅临洲。
“爸,何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