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文学
高质量网文粮草推荐

第3章

“查水表的?”

周建国心里冷笑。这片待拆迁的荒废平房区,断水断电起码半年了,哪来的水表可查?门外的人,连编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费心。

敲门声停了。手电筒的白光透过门板的缝隙,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切割出几道晃动的光斑。脚步声很轻,在门外逡巡,似乎在观察、判断。

周建国屏住呼吸,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悄悄摸向地上的拐杖。金属的杖身冰凉,触手坚硬。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武器”。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那个老人机,屏幕被他用袖子捂住,只露出一点点微光,勉强照亮键盘。

他不能出声,不能开灯,甚至连呼吸都要放到最轻。外面的人不知道屋里是否有人,也不知道有几个人。沉默,是他此刻最好的伪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肺部的疼痛和发烧带来的眩晕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咬紧牙关,用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门外的人似乎失去了耐心。“咚”一声闷响,像是用脚轻踹了一下门板,试探门的牢固程度。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栓和拐杖抵住的地方,灰尘簌簌落下。

周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扇门,挡不住一个成年男人的用力一踹。

但那一脚之后,门外又没了动静。手电光在门缝下晃动了几下,似乎在听屋内的反应。接着,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消失在夜晚的风声里。

走了?

周建国不敢放松警惕,依旧一动不动,侧耳倾听。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和近处野猫的叫声,再无其他声响。但他总感觉,那双眼睛还在暗处盯着,像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

他慢慢挪动身体,尽量不发出声音,挪到唯一一扇没有完全被封死的窗户旁。窗户玻璃早就碎了,用旧木板胡乱钉着,留下几道缝隙。他凑近一道缝隙,眯起眼向外望去。

月光清冷,洒在断壁残垣和荒草上,一片惨白。视野范围内,空无一人。刚才的手电光和脚步声,仿佛只是他高烧下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那敲门声,那说话声,那试探的一脚,都真实得可怕。

是谁?林致远派来的?还是儿子们终于失去了耐心,亲自下场?抑或是那个给周建华打钱的“众鑫咨询”?

不管是谁,能找到这里,说明他的行踪已经暴露了。这个他以为安全的“据点”,不再安全。

必须离开。

周建国撑着拐杖,想站起来,但身体却沉得像灌了铅,眼前一阵发黑。高烧和疼痛消耗了他太多体力,刚才的紧张又如同绷紧的弦骤然放松,让他几乎虚脱。

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内衣,冰冷黏腻。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从贴身口袋里摸出老李头给的药粉,倒出一些在手心,直接吞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一股奇异的辛辣。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药效,片刻后,那股撕扯肺腑的咳嗽欲被压下去一些,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他必须立刻联系刘警官,告知这个地点已经暴露,同时,他需要一个新的、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

他拿出那个预付费手机,正准备拨号,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入他的脑海。

刘警官…真的绝对可信吗?

他想起刘警官发来的信息里,提到了“市规划局副主任”。林致远能接触到这个级别的人,其背后的能量,恐怕不小。谁能保证,这只手没有伸到警务系统?刘警官只是一个普通警官,他能扛得住压力吗?或者,他本身…

周建国摇摇头,把这个过于惊悚的念头暂时压下去。他现在没有证据,不能胡乱怀疑。但谨慎起见,他不能再用这个手机联系刘警官了。这个号码,月芳知道,王律师知道,老李头知道…如果对方连这个废弃房屋都能找到,监听或者定位一个手机,或许也不是难事。

他当机立断,抠下手机的后盖,拔出电池,取出手机卡,然后用尽全力,将手机卡掰成两半,扔进墙角一堆碎砖瓦砾里。手机本体,他塞进了墙壁的一道裂缝深处。

做完这些,他才略微松了口气。断绝了最直接的追踪可能。

下一步,去哪儿?

回家?那是自投罗网。医院?等于告诉所有人他的位置。去月芳或秀云那里?更不行,会把危险引向女儿。

他需要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一个模糊的地点,在记忆深处浮现出来——城郊结合部,有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废弃的铁路道班房。那是他年轻时在铁路局做临时工的地方,后来线路废弃,道班房也荒了,知道的人极少。

就那里。

确定了目标,周建国积蓄起最后一点力气,拄着拐杖,慢慢挪到门口。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趴在门缝下,仔细听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异常响动后,才小心翼翼地移开顶门的拐杖,拉开了门。

夜风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和废墟特有的尘土味。他打了个寒颤,裹紧衣服,踏出门外。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晃晃悠悠,像个飘忽的鬼魂。他不敢走大路,只敢沿着残墙的阴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每走一步,伤口都牵扯着疼,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喘息。

这片待拆区很大,走出去至少需要二十分钟。对现在的他来说,不啻于一场马拉松。

走了不到五分钟,周建国就不得不停下来,靠在一堵断墙上休息。冷汗已经把内衣完全湿透,冷风一吹,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牙齿咯咯作响。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的轮廓开始扭曲、旋转。

他知道,这是高烧加上体力严重透支的症状。再走下去,恐怕没等走出这片废墟,他就会晕倒在这里。

不行,不能倒在这里。倒在这里,明天太阳升起,人们只会发现一具无名老尸,死于疾病和寒冷。然后,他的女儿们会被通知来认领尸体,接着,那些豺狼会一拥而上,瓜分遗产,再把两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撕碎。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暂时驱散了晕眩。他从怀里摸出那本薄薄的记账本,借着月光,翻到最后一页,看着自己写下的那两个字——“死战”。

笔迹歪斜,却带着一股狠劲。

死战…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拿什么战?

他合上账本,塞回怀里。手触碰到另一个硬物,是那对金耳环。老伴留下的,最后的念想。

他拿出耳环,冰冷的金属贴在滚烫的掌心。上辈子,这耳环给了老三,让他去打点关系找工作,结果打了水漂。这辈子,他一直留着,想在最关键的时候用。

现在,大概就是最关键的时候了。

他握着耳环,环顾四周。月光下的废墟,寂静而荒凉。远处,城市的光污染在天际形成一片朦胧的光晕。近处,只有风吹过荒草的窸窣声。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既然躲不过,逃不掉,那就…主动出击?不,不是出击。是设一个局,一个能看清敌人是谁,又能暂时保护自己的局。

他需要一个“饵”,一个能让暗处那些人动心,又能让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的“饵”。

这对金耳环,分量不够。拆迁款和房产,是最终目标,但现在暴露这些,等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他需要别的东西。一件既能吸引对方注意力,又能让对方有所顾忌的东西。

他想起刘警官信息里的“市规划局副主任”。林致远能勾连上这个人,说明拆迁补偿方案的变更,里面确实有猫腻。如果能拿到证据…

周建国的心脏怦怦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绝境中迸发出的、近乎赌博的兴奋。

他重新调整方向,不再往废墟外走,而是朝着这片区域更深处,一个记忆中的地点挪去——老城区街道办事处,原来的拆迁指挥部临时办公室。虽然大部分人员已经撤走,但也许还留有一些资料,或者…某些人不想被人看到的“痕迹”。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竟然又走出了一段距离。街道办事处的两层小楼出现在视线里,同样黑灯瞎火,门窗紧闭。他绕到楼后,那里有一个堆放建筑垃圾和废弃家具的角落。

他记得,以前来这里办事时,曾看到工作人员把一些过期文件、废纸箱扔在这里,等待统一处理。如果运气好…

他在垃圾堆里翻找起来。动作不敢太大,怕发出响声。腐烂的菜叶、破碎的砖块、生锈的铁皮…恶臭扑鼻。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用手摸索着。

手指忽然触到一个硬质的角。他用力拖出来,是一个被雨水泡得发胀的纸箱,里面塞满了文件。他如获至宝,也顾不得脏,借着月光,快速翻看起来。

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通知、报表、住户登记表。翻到箱底,他的动作停住了。

那是一份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封面上没有字,但纸张很新,与周围发霉的废纸格格不入。他抽出文件,只看了一眼标题,呼吸就骤然急促起来。

《关于老城区棚户区改造(三期)规划调整及补偿方案变更的说明(内部讨论稿)》

他快速翻看,心脏越跳越快。文件详细说明了规划变更的原因(地铁线路微调)、新安置地块的位置(比原地块更靠近核心商业区,价值更高)、补偿金额的上浮比例(15%),但其中几处用红笔做了修改和批注。

批注的字迹很潦草,但周建国勉强能辨认:

“此地块(指新安置地块)西北角涉及历史遗留产权,需在交付前厘清,避免后续诉讼。”

“补偿上浮比例可适当提高至18%-20%,但需区分对待,对配合度高的住户可倾斜。”

“重点人员(后面手写了几个门牌号,周建国家的赫然在列)需重点关注,可考虑特殊协商方案。”

特殊协商方案?周建国心头一跳。什么特殊方案?多给钱,还是少给?为什么他家被列为“重点人员”?

他继续往后翻,在最后一页的角落里,看到一个用钢笔写的签名和期。签名很花哨,他辨认了半天,才勉强认出是“赵卫东”三个字。期就是前几天。

赵卫东…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周建国皱紧眉头回想。对了,刘警官信息里提到的“市规划局副主任”,好像就是姓赵!

是巧合吗?一份本该严格保密的内部讨论稿,怎么会出现在拆迁指挥部废弃的垃圾堆里?还带有明显是领导批示的笔迹?

周建国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可能无意中,捡到了一个重磅炸弹。这份文件,如果曝光出去,足以证明拆迁补偿方案的变更存在人为纵的空间,甚至可能存在利益输送!

这就是他要的“饵”!一个能吸引大鱼,又能让投鼠忌器的“饵”!

他强压住激动,将这份文件小心地塞进怀里,用衣服裹好。又胡乱翻了翻纸箱,确认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后,他将纸箱恢复原状,抹去自己翻动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气,眼前金星乱冒。

但他心里却燃起了一小簇火苗。有了这个东西,或许…或许他真的能搏一把。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饵”放出去,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直接交给刘警官?风险未知。匿名举报?效果存疑,而且无法控制事态发展。

他需要一个中间人,一个可靠、且有能量将事情闹大的人。

王律师?她只是个民事律师,恐怕撼动不了规划局的人。

媒体?他没有任何门路。

老李头?更不行。

一个个名字在脑海里闪过,又被他否决。他认识的人里,要么不可靠,要么没能力。

就在他绞尽脑汁时,远处忽然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似乎停在了附近!

周建国浑身一僵,立刻屏住呼吸,缩进垃圾堆和墙壁形成的阴影夹角里。

车灯的光柱扫过废墟,晃了几下,熄灭了。接着是开关车门的声音,和几个男人的低声交谈。

“…确定是这儿?那老家伙能躲这鬼地方?”

“说的,他最后消失在这一片。这片就这破楼还算能。”

“妈的,这老东西真能跑。老大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份东西,必须拿到。”

“分头找!仔细点!”

脚步声散开,朝着不同方向搜索而来。手电光柱在废墟间乱晃。

周建国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么快就追来了!而且听口气,不像是官方的人,更像是…道上的人。是为了那份文件?还是单纯为了他这个人?

他蜷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到最微不可闻。怀里的文件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他的口。

一个手电光柱越来越近,脚步声就停在垃圾堆不远处。周建国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烟味。

“,臭!那老东西能躲这儿?”那人骂骂咧咧,用手电照了照垃圾堆。

光束从周建国藏身的夹角上方扫过,照亮了前面一堆腐烂的垃圾。那人似乎没发现异常,踢了一脚旁边的破椅子,转身走了。

周建国松了口气,但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必须立刻离开!

他等脚步声稍远,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了一下方向。刚才那几个人是从东南方向来的,车子可能也停在那边。西北方向似乎还没人搜索。

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拄着拐杖,朝着西北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但他不敢停。停下来,就是死。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他终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片废墟区域,来到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上。远处有昏暗的路灯,更远处是居民区的点点灯火。

他不敢走大路,只敢沿着小路边缘的阴影前进。肺疼得要炸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眼前一阵阵发黑,看东西都带上了重影。

不能倒…不能倒在这里…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身体。

就在这时,前方路口,车灯亮起!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没有熄火。

周建国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几乎跳出腔。是追兵?还是…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脸。借着远处路灯的微光,周建国看清了那张脸。

不是凶神恶煞的打手,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斯文,甚至有点面熟。男人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推了推眼镜,然后,对他招了招手。

动作很轻,很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周建国僵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这个人是谁?他怎么知道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他等在这里,是敌是友?

男人见他不动,似乎有些不耐烦,又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

周建国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废墟,那里隐约还有手电光在晃动。追兵还没放弃。

前有未知的陌生人,后有明确的追兵。

他没有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着那辆黑色的轿车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走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走到车边,男人已经替他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后座是否有人。

周建国站在车门外,没有立刻上车。他盯着驾驶座上的男人,嘶哑着声音问:

“你是谁?”

男人看着他,嘴角似乎勾了一下,露出一个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容。

“周老先生,别紧张。”男人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稳,“是李大爷让我来的。他说,您可能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和一点帮助。”

李大爷?老李头?

周建国的心猛地一跳。老李头动作这么快?还是说…

他来不及细想,身后的废墟方向,似乎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上车吧。”男人又说了一遍,语气依旧平稳,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周建国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吞噬月光的黑暗废墟,又看了看眼前这辆沉默的黑色轿车,和车里那个神秘的男人。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弯下腰,几乎是爬进了副驾驶座。车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夜风和迫近的危险。

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朝着未知的方向驶去。

周建国靠在椅背上,疲惫和伤痛如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紧紧攥着怀里的文件,感觉那薄薄的几页纸,重若千斤。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带他去哪里,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怀里的这份文件,可能是符,也可能是催命符。

而此刻,他正坐在一个陌生人的车里,驶向深不可测的黑夜。

男人打开了车内的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狭窄的空间。他侧过头,看了周建国一眼,目光在他苍白的脸色和怀里的鼓起处停留了一瞬,然后,他开口,说了一句让周建国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话:

“周老先生,您怀里那份‘内部讨论稿’,能给我看看吗?赵主任很关心,它怎么会跑到您手里。”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