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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持枪袭击案发生后的第七天,林望舒这个名字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传遍了整个江城。

最初只是地方新闻里一条简短的社会报道:“中医师见义勇为制服持枪歹徒”。但不知是谁将那天林望舒空手夺枪的视频片段上传到了短视频平台——虽然画面模糊,关键动作被人群遮挡,但“中医侠客”这个称号不胫而走。

到第三天,已经有超过二十家媒体堵在济世堂门口。

“林医生,请说说您当时的想法!”

“您练过武术吗?这和您的中医传承有关吗?”

“听说您拒绝了警方授予的见义勇为奖,为什么?”

长枪短炮几乎要伸进诊室,闪光灯让整个济世堂前厅亮如白昼。林望舒站在门内,看着门外黑压压的人群,第一次感受到了“名”所带来的重量——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请大家安静。”林望舒抬手,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穿透力,“这里是医馆,有很多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关于那件事,警方已有详细通报,我没什么可补充的。”

“林医生——”

“抱歉,我要接诊了。”

他转身回到诊室,关上门,将喧嚣隔绝在外。

但门外的世界已经不同。

“林医生,今天上午已经挂了八十个号了。”沈雨薇拿着挂号单,一脸担忧,“而且…外面还有很多没挂上号的人在排队。”

林望舒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上午十点十七分。按平常的接诊速度,他一天最多看三十个病人,这已经是从早忙到晚的极限。八十个号意味着很多人要等到下午甚至傍晚,而医疗质量必然会下降。

“从明天开始限号,每天三十个。”林望舒揉了揉眉心,“已经在看的继续,没挂上号的请大家理解,或者预约后面几天。”

“可是…”沈雨薇欲言又止。

“我知道有很多人是从外地赶来的,也知道他们不容易。”林望舒看着窗外排成长队的人群,“但医生不是机器,过度劳累会影响判断。如果因为疲劳而误诊,那才是对病人最大的不负责任。”

沈雨薇点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心疼。她注意到林望舒右手无名指和食指之间的茧子比一周前更明显了——那是持针的手指,每天要重复数千次捻转提的动作。

“还有一件事…”她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我想正式拜您为师。”

林望舒转头看她。女孩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素面朝天,唯有眼神坚定如石。

“你确定?学中医很苦,而且…”林望舒停顿了一下,“我未必是个好老师。林家的针法有些…特别。”

“我不怕苦。”沈雨薇直视他的眼睛,“那天您夺枪的时候,我看到您的步法——那不是普通的术,对吗?您抬手按住那人手腕时,指尖按的是内关,他整条手臂瞬间就软了。”

林望舒微微一愣。那一瞬间的动作快如闪电,普通人本看不清,更别说辨认位。

“你观察得很仔细。”

“我从小在爷爷的武馆长大,虽然没认真练,但眼力还是有的。”沈雨薇的脸颊微微泛红,“而且这段时间在医馆帮忙,我越来越确定——我想学的不仅是医术,是您身上那种…完整的东西。”

“完整的东西?”林望舒重复这个词。

“嗯。现在很多中医要么只懂理论,要么只会开方,缺少您身上那种…医武同源、身心合一的传承感。”沈雨薇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眼神却越来越亮,“我想学这个。”

诊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排队病人的交谈声。

“先帮忙处理今天的病人吧。”林望舒最终说,“拜师的事,等这阵风头过了再说。不过从今天起,你可以在旁边看诊,我会尽量讲解。”

沈雨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谢谢林医生!不,谢谢师父!”

“还没拜师呢。”林望舒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浮起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

下午三点,当苏半夏走进济世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林望舒正在给一位老人施针,沈雨薇在旁边认真地记录着位和手法,时而低声询问,林望舒简短回答。

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在古旧的地板上交织成一幅静谧的画面。

“打扰了。”苏半夏敲了敲开着的门。

林望舒抬起头,手上捻针的动作不停:“苏医生,稍等片刻。”

五分钟后,老人千恩万谢地离开。林望舒洗手消毒,示意苏半夏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课题进展顺利吗?”他问。

“比预期还要好。”苏半夏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您提供的三种针法组合在脑卒中后遗症的康复中,有效率达到了87.5%,对照组只有42%。数据差异显著,我们已经准备写第一篇论文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兴奋,但随即又稍稍收敛:“不过…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林望舒示意她继续说。

“我希望能够系统整理和研究林家的全套针法。”苏半夏斟酌着用词,“不是只针对某个病症的几组位,而是整个理论体系——您那天提到的‘气机升降’‘经络流注时序’,这些在古典文献中有零散记载,但您似乎有一套完整的应用方法。”

沈雨薇端茶进来,听到这话,动作微微一顿。

诊室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苏医生的意思是?”林望舒平静地问。

“我希望能够将这些整理成系统理论,甚至编写教材。”苏半夏推了推眼镜,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这不仅能惠及更多患者,也能让中医针灸在现代医学体系中获得更正式的地位。当然,所有的知识产权和署名权都会明确——”

“苏医生知道什么叫‘家传’吗?”林望舒打断她的话,声音依然温和,却多了一层难以逾越的距离感。

苏半夏愣住了。

“林家针法传了七代,有些东西只传血亲,有些可以传弟子,但从不著书立说,更不会‘系统整理’。”林望舒看着墙上那张泛黄的经络图,“这不是保守,而是因为有些东西一旦变成文字,就会失去最重要的部分。”

“可是…”

“就像你学游泳,看再多的教材,不下水永远学不会。”林望舒站起身,走到窗前,“针法的轻重缓急、时机的把握、甚至施针者的呼吸节奏,这些都在字句之外。我祖父教我时,有一半时间是在让我‘感受’——感受他手下经络的气血流动,感受不同体质的不同反应。”

他转过身,看着苏半夏:“这些东西,怎么写成论文?”

苏半夏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作为一个科研人员,她理解数据、理论、可重复性;但林望舒所说的,属于另一个维度——经验的、直觉的、甚至近乎艺术的维度。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她低声说,“抱歉,是我太理想主义了。”

“不,你的初衷是好的。”林望舒的语气缓和下来,“我们可以继续,针对特定病症开发可推广的针法方案。但林家的核心传承…请原谅我不能公开。”

沈雨薇悄悄松了口气,自己都没意识到。

当晚七点,济世堂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

林望舒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一天他看了四十二个病人,远超限号数量,但因为很多人是从外地赶来,他不忍拒绝。

手机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赵宏斌已移送异地审查,他背后的几个‘合伙人’开始浮出水面。其中一人与当年顾言医生的医疗有关,正在深入调查。另,注意安全,对方可能还有后手。—苏清晏”

林望舒盯着短信看了很久。

顾言。他母亲的名字。

当年那场医疗,母亲被指控用药不当导致患者肝损伤,虽然最终没有定罪,但声誉受损,不久后就发生了那场离奇的车祸。警方认定是意外,但林望舒始终无法相信。

他正要回复,第二条短信来了:

“方便通话吗?”

林望舒拨通那个号码。三声铃响后,苏清晏的声音传来,背景很安静,像是在书房。

“短信里不好说太多。”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我通过一些渠道调阅了当年的卷宗,有几个疑点:第一,指控你母亲的那位患者,在后三个月举家搬迁,不知所踪;第二,当时的医疗鉴定专家组中,有两人与赵宏斌有过资金往来;第三…”

她停顿了一下:“车祸发生前一周,你母亲的诊所接到过一个匿名电话,威胁她‘不要多管闲事’。警方记录里有这个,但后来以‘恶作剧电话’结案。”

林望舒握紧了手机,指节发白。

“你为什么要查这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一开始是职业习惯,看到疑点就想弄清楚。”苏清晏的声音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后来…可能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应该被遗忘。”

“谢谢。”林望舒说,声音有些沙哑。

“不用谢我。我父亲常说,政法系统的存在,就是为了让该真相大白的事情真相大白。”苏清晏轻声道,“不过林医生,你要小心。我调查这些事,可能已经惊动了某些人。赵宏斌倒台,但他背后的人还在。”

“我会注意。”

挂断电话后,林望舒独自坐在昏暗的诊室里。墙上的经络图像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些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交错、流动。

他想起《青囊针经》最后一页的几行小字,以前以为只是古人的玄虚之言,现在却有了不同的理解:

“医道通天道,针法合兵法。外可疗疾,内可修身,至极处,动静皆法,呼吸皆兵。然怀璧其罪,不可轻示于人。”

当时他只当是夸张的修辞,如今想来,或许先祖早就预见到——有些传承,既是馈赠,也是负担。

深夜十一点,江城西郊一处私人会所。

包厢里烟雾缭绕,三个人围坐在茶海旁,但谁也没碰面前的茶杯。

“赵宏斌进去了,咬出了不少人。”说话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中式绸衫,手里盘着一对核桃,“老李那边已经‘病退’,老王下周出国‘考察’,咱们这条线…得断尾求生了。”

“断什么尾?”对面的年轻些的男人冷笑,“一个开诊所的中医,能把我们怎么样?赵宏斌是自己蠢,搞出持枪袭击这种蠢事!”

“你不蠢?”第三个人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你以为那只是个普通中医?我找人查过了,林家往上数五代都是医家,在民国时期还出过给大人物治病的‘御医’。这种家族,没点底牌能传到现在?”

“再厉害也就是个医生。”年轻男人不以为然。

“医生?”沙哑声音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扔在茶海上,“看看这个。”

照片有些模糊,明显是监控截图放大后的画面。上面是林望舒夺枪瞬间的侧影——他的左手按在袭击者手腕,右手两指正要点击某个部位。最诡异的是,袭击者的身体呈现一种不自然的僵直,像是被定住一般。

“这是…”

“我找武术圈的朋友看了,他们说这是高阶点手法,现在全国会的人不超过十个。”沙哑声音的人收起照片,“而且那天现场有六个人,其中三个是赵宏斌高价请来的职业打手,全被放倒了,监控却只拍到背影——有人提前破坏了关键位置的摄像头。”

包厢里陷入沉默,只有核桃摩擦的咯咯声。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年轻男人不甘心。

“当然不能算。”穿绸衫的男人缓缓开口,“但方式要变。硬碰硬不明智,得用别的办法…比如,从规则内下手。”

他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不是医生吗?医生最怕什么?医疗事故,声誉受损,执照被吊销…这些可比温柔多了,也有效多了。”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渐渐明白了意思。

“找个合适的‘病人’,准备一份详细的‘病历’,再联系几个靠谱的‘专家’。”绸衫男人放下茶杯,“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如果病人自己‘觉得’被治坏了,媒体一报道,卫健委一介入…再高明的医术,也得先停业接受调查。”

“高明。”年轻男人笑了。

“记住,我们从来没在这里见过面,也没说过这些话。”绸衫男人站起身,“事成之后,老规矩,境外账户。”

三人先后离开包厢,消失在夜色中。

茶几上,三杯未动的茶渐渐凉透。

同一时间,济世堂二楼。

林望舒没有开灯,盘膝坐在练功室中央。月光透过天窗洒下,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银白。

他的呼吸悠长而深沉,每一次吸气,腹部微微凹陷,每一次呼气,脊背轻轻舒展。这是林家传承的“青囊呼吸法”,据说长期练习能调和五脏气机,提升施针时的感知力。

但今夜,他感受到了些别的东西。

当他进入深度冥想状态时,指尖微微发麻,仿佛有微弱电流在经络中流动。这不是错觉——《青囊针经》中提到过“气至而有效”,当医者自身气机充盈到一定程度,施针时会产生“针感传导”,能更清晰地感知患者经络的瘀滞与畅通。

林望舒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能治病救人,也能空手夺枪;能捻转细如发丝的银针,也能瞬间制伏歹徒。医与武,救与伤,原本就是一体两面。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像是猫踩过瓦片。

林望舒没有动,只是气息更加悠长。他的听觉在静坐中变得异常敏锐——那不是猫,是人的脚步声,轻盈而克制,至少有两人,一左一右接近医馆后墙。

来了吗?

他静静等待着,全身肌肉放松,精神却高度集中。林家传承中关于“武医”的部分只有零散记载,祖父也只教了些基础术,但那天夺枪时的身体记忆告诉他——有些东西已经融入了本能。

脚步声在后墙外停住了。

然后是漫长的寂静。

就在林望舒以为对方已经离开时,前门方向传来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医馆正门前停下。

车门开关声,脚步声,然后是礼貌的敲门声。

“林医生在吗?我们是江城武术协会的,有些事想请教。”

声音温和有礼,与后墙的动静截然不同。

林望舒起身下楼,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个身材精,太阳微微鼓起;另一个文质彬彬,戴着金边眼镜。他们身后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牌是普通的民用车牌,但林望舒注意到,车窗贴膜的透光率极低,从外面完全看不见内部。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林望舒问。

“抱歉打扰。”眼镜男微笑道,“我们看了新闻,对林医生的身手很感兴趣。不知道方不方便聊几句?关于…传统的医武传承。”

精男人的目光则锐利地扫过林望舒全身,最后停留在他自然垂放的双手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夜色渐深,济世堂的灯光在寂静的街道上投出一片温暖的光晕。

而光晕之外,黑暗正在聚集。

林望舒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两个不速之客,又感知着后墙外若有若无的气息。

名动江城之后,真正的风波,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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