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在达成协议的短暂静默后,似乎变得更加凝滞,却又流动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危险的默契。台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无形的界限,光影交界处,姜安的神情平静无波,韩罪的眼神晦暗难测。
姜安看着韩罪那张即便狼狈也掩不住野性与警惕的脸,心里那点猜测越发清晰。能在那么短时间内,用那种精准又透着街头智慧的方式给他制造麻烦,还能在韩家禁足期间溜出来、又“恰好”被他撞见在巷子里被打得半死……巧合太多,就成了剧本。
韩罪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什么走投无路、被迫求救,或许有真实的困境,但这场“偶遇”,恐怕更多是精心策划的接触。他想接近自己,想探听虚实,或者,想利用自己摆脱韩家的泥潭,甚至……反将一军。
不过,无所谓。姜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桌面。他愿意演这场“救命之恩、施恩图报”的戏码,姜安也乐于奉陪。看谁演得更真,看谁能从这场各怀鬼胎的交易里,拿到更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两个聪明人,八百个心眼子,在这间安静得过分的书房里无声碰撞。刚才那番关于“老鼠”和“骨头”的谈判,与其说是讨价还价,不如说是彼此底线的试探和暂时利益的捆绑。韩罪需要庇护和资源,姜安需要一把藏在暗处的刀,以及一个追查线索的突破口。至于这把刀最后会割伤谁,剧本又会如何偏离最初的走向……那就各凭本事了。
“协议达成。”姜安最终打破了沉默,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仿佛刚才敲定的不是一场可能沾染血腥的交易,而是一份普通的商业合同。他拉开书桌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钥匙。不是崭新的,但保管得很好,银色的金属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韩罪面前,隔着一步的距离,将钥匙递了过去。
韩罪的视线落在钥匙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没立刻接,只是抬起眼,看向姜安,目光里带着清晰的震惊和更深的探究。这就……给钥匙了?让他自由出入这间公寓?姜安不怕他趁机做点什么?或者,这又是一个试探?
姜安迎着他的目光,神色不变,甚至因为对方那毫不掩饰的震惊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意味。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
“拿着。”他说,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递一张无关紧要的纸片,“客房你可以用,东西别乱动。冰箱里有食物,定期会补充。医疗箱在客厅角落,你知道位置。”
韩罪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把还带着姜安指尖一丝微凉体温的钥匙。金属沉甸甸地压在掌心,触感真实。
姜安看着他接过钥匙,似乎完成了某项交接仪式,便不再多言。他转身,走向书房门口,仿佛这里的事情已经了结。
就在他即将跨出房门时,韩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却掩不住那丝震惊后的紧绷:“你就这么……把钥匙给我?”
姜安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脸,线条优美的下颌在光影中显得有点冷硬。他好像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甚至有点好笑。
“不然呢?”他反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难道我还要每天给你开门?”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免得这位“盟友”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者过度解读他的“信任”。
“这只是我名下的公寓之一。”他转回身,面对着韩罪,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眼神里没有丝毫炫耀,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抽离,“而且,它们长得都差不多。标准配置,没什么特别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书房里那些整齐划一、毫无个人特色的陈设,仿佛在印证自己的说法。这里对他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功能性的、可以随时替换的落脚点,一个精心打造的、安全的“壳”,而非“家”。所以给出一把钥匙,让出一个房间,就像借出一件工具,无关紧要。
韩罪握着钥匙,看着姜安那副理所当然、甚至有点不耐烦解释的表情,一时间竟有些无语。他预料过姜安的各种反应:警惕、算计、提出更多苛刻条件……唯独没料到是这种近乎奢侈的漠然。
“长得都差不多”……这种话,大概也只有姜安这种从小活在无数个“标准配置”黄金笼子里的人,才能说得如此平淡无奇。
他扯了扯嘴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钥匙攥紧,金属棱角硌着掌心的旧茧。
姜安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应,见他没有再提问,便径直走出了书房。很快,外面传来大门打开又关上的轻微声响,接着是电梯运行的嗡鸣。
他出去了。
公寓里瞬间只剩下韩罪一个人,以及满室冰冷的、标准化的寂静,和窗外那片永恒闪烁却无比遥远的夜景。
韩罪慢慢走出书房,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他低头,摊开手掌,看着那把银色钥匙。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姜安就这么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是自信于这里的安保?还是笃定他不敢、或者不会乱来?又或者,这本身就是协议的一部分——给他一个“安全屋”,也给他一个无形的牢笼?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姜安那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消失在城市的流光溢彩之中。
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姜安觉得这是一场戏,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演出。他猜对了一半。韩罪确实需要接近他,需要这个暂时的庇护所,也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去查一些事情。但“救命之恩”的剧本,或许比姜安想象的,要更早开始书写,目的也更复杂。
不过,既然姜安愿意“奉陪到底”,那这场戏,就好好演下去。
他转身,不再看窗外,开始仔细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地打量起这间公寓。从客厅到厨房,从客房到那个设备齐全的医疗角。手指拂过光洁冰冷的台面,打开橱柜查看里面的物品,甚至检查了通风口和不起眼的角落。
他在熟悉环境,也在评估。评估这个“安全屋”的可靠程度,评估姜安可能留下的监控或后手,也在评估……这里能为他所用的一切。
那把钥匙在他指尖转了一圈,被稳稳握住。
姜安说得对,这只是无数标准化公寓中的一间。但对此刻的韩罪而言,这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据点,一个可以暂时喘息、舔舐伤口、并谋划下一步的……棋盘一角。
而棋盘的另一端,那个看似抽身离去的执棋者,此刻又在谋划什么呢?
韩罪走到沙发边,拿起姜安之前看过、随手放在那里的那本硬壳书。书很新,翻动的痕迹很少。他随手翻开一页,里面是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
他将书放回原处,走向那间被指定给他的客房。房间同样简洁到近乎空旷,床品崭新,带着洗涤剂的净气味。
他脱下那件不合身的运动服,换上自己那身虽然破旧、但至少合身的脏衣服(已经被他简单冲洗过,晾在浴室)。姜安给的衣物被他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他走到窗边,没有开灯,只是隐在窗帘的阴影后,看着楼下街道偶尔驶过的车辆,和远处那栋即使在夜里也灯火通明的韩家老宅的方向。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那把钥匙,金属的凉意丝丝缕缕渗入皮肤。
好戏,才刚刚开场。
而他这个“演员”,也该琢磨一下,如何让这场“奉陪到底”的演出,朝着对自己更有利的方向,精彩地演绎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