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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正月十五的晨光穿透“清颜阁”的玻璃穹顶,落在中央的修复台上——三件唐代三彩骆驼俑被稳稳固定在定制支架上,胎体呈浅褐色,釉面泛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光泽,唯独左侧那件骆驼俑的驼峰缺了近五分之一,断口处露出粗糙的胎质,釉面还横着三道长短不一的“冲线”,像三道狰狞的疤痕。

修复室里早已挤满了人,国家博物馆的张教授、市文物局的李局长,还有静远斋的陆时衍,都围着修复台站定。林晓穿着白色工作服,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三彩俑的三维扫描图——这是昨天用现代无损检测设备扫描的,能清晰看到驼峰内部的胎体结构,没有明显的暗裂,这为后续补胎提供了基础数据。

“苏小姐,据扫描结果,驼峰缺损处的胎体密度不均匀,补胎时要特别注意黏合剂的配比,避免后期收缩开裂。”张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缺损的驼峰上,语气带着几分担忧,“之前有修复机构尝试用树脂补胎,结果不到半年就出现了裂纹,你们这次用苏氏古法补胎,真的能保证稳定性吗?”

苏清颜正戴着双层手套,指尖捏着一把细毛刷,轻轻清理驼峰断口处的浮尘——这是修复前的“清洁”步骤,必须用软毛刷蘸着蒸馏水一点点刷,不能用任何清洁剂,避免腐蚀胎体。她闻言抬头,声音平静却笃定:“张教授放心,苏氏补胎法用陶土混合草木灰,陶土选的是陕西铜川的黄土,和唐代三彩俑的胎土成分一致;草木灰则是晒的梧桐叶烧成的,过一百二十目筛后浸泡三,去除碱性物质,按陶土七、草木灰三的比例混合,再加入适量糯米浆做黏合剂,这种配比能增强胎体的韧性,唐代《陶录》里就有‘草木灰掺陶土,胎坚而不裂’的记载。”

她说着,从旁边的瓷碗里舀出一点混合好的陶土,放在张教授面前:“您可以看看,这陶土经过反复揉捏,已经达到‘捏之成团,摔之即散’的状态,这种湿度既能保证黏性,又不会在燥后收缩过大。”

张教授伸手捏了捏陶土,指尖能感受到细腻的质感,确实和普通陶土不同——没有粗糙的颗粒,捏起来有轻微的弹性。他点点头,没再质疑,只是叮嘱:“补胎时一定要分层进行,每层厚度不能超过两毫米,否则燥速度不一,容易出现裂纹。”

陆时衍站在人群外侧,目光全程落在苏清颜身上——她清理胎体时的专注,回答专家问题时的从容,甚至调整手套松紧时的细微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他手里拿着一本翻旧的《唐代陶瓷修复考》,里面夹着几张便签,是他昨晚特意标注的苏氏补胎法相关记载,此刻见苏清颜应对自如,他悄悄将书收进包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清洁工作完成后,苏清颜拿起一支细小的牙科探针,蘸着一点透明的纳米加固剂,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釉面的冲线上——这是现代无损修复技术的应用,纳米加固剂能渗透进冲线缝隙,在内部形成一层保护膜,防止后续补胎时冲线扩大。“冲线加固后需要静置两小时,让加固剂完全固化,这期间我们可以先调配补胎用的陶土和后续需要的釉料。”她对林晓说,“把之前准备好的梧桐叶草木灰和铜川陶土拿过来,再把天青釉的原料准备好,按氧化铜1、石英3、长石2的比例称重。”

林晓立刻将材料搬到旁边的工作台上,陶土装在棕色的陶罐里,草木灰则装在白色的瓷瓶中,标签上详细写着处理期和筛目数。苏清颜先将陶土和草木灰按比例倒在陶板上,然后加入提前熬好的糯米浆——糯米浆是前一天用三年陈糯米熬的,熬到用筷子挑起能拉出两寸长的丝,放凉后呈半透明状。她双手握住陶土,开始反复揉捏,动作均匀有力,陶板上很快传来“沙沙”的摩擦声。

“苏氏补胎法讲究‘三揉三醒’,”苏清颜边揉边解释,“第一次揉捏十分钟,醒发半小时,让陶土和草木灰充分融合;第二次揉捏十五分钟,醒发一小时,让糯米浆的黏性渗透进去;第三次揉捏二十分钟,醒发两小时,直到陶土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气泡。这样处理的陶土,燥后收缩率能控制在1%以内,和原胎体的收缩率基本一致,不会出现开裂。”

周围的专家们都凑近观察,有人拿出手机拍下揉捏的过程,还有人小声讨论:“这种古法补胎的细节,现在很少有人掌握了,苏小姐能把步骤记得这么清楚,还能结合现代技术调整,真是难得。”

陆时衍听到这话,忍不住补充:“苏氏修复坊在民国时期就以补胎技艺闻名,苏明山先生曾修复过一件唐代彩绘陶俑,补胎处历经几十年都没有开裂,当时的《古玩周刊》还专门报道过,用的就是这种陶土混合草木灰的方法。”他顿了顿,看向苏清颜,“我昨天在静远斋的古籍里查到了那篇报道,已经扫描存进平板里,需要的话可以给大家看看。”

苏清颜揉陶土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陆时衍——他眼底带着几分认真,显然是特意为了支持她,提前做了功课。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继续揉捏陶土,心里却泛起一丝暖意。

两小时后,冲线加固剂完全固化,补胎工作正式开始。苏清颜先将醒发好的陶土分成三份,每份厚度约两毫米,第一份陶土被她捏成和驼峰缺损处形状一致的薄片,然后用手指蘸着少量糯米浆,均匀涂抹在陶土背面,轻轻贴在缺损的胎体上。她用一把竹制刮刀,一点点将陶土压实,排出中间的空气,刮刀的角度始终保持在45度,避免刮伤原胎体。

“第一层陶土主要是‘打底’,要保证和原胎体紧密贴合,不能有任何缝隙。”苏清颜边作边讲解,“贴合后需要静置二十四小时,让陶土初步燥,然后才能进行第二层补胎。第二层陶土要比第一层更细,加入少量瓷粉,填补第一层可能留下的细小缝隙;第三层则是‘塑形’,用细陶土将驼峰的弧度调整到和原胎体一致,确保外观上看不出补胎痕迹。”

张教授看着她精准的动作,忍不住赞叹:“这种分层补胎的方法,既符合‘最小预’原则,又能保证补胎处的稳定性,比用树脂补胎要稳妥得多。不过苏小姐,补胎完成后施釉,怎么保证新釉和原釉的颜色一致?唐代三彩的釉色很难仿制,尤其是这种天青色,差一点就会显得突兀。”

苏清颜放下刮刀,走到釉料调配台前——那里已经按比例称好了氧化铜、石英和长石,分别装在三个小瓷碗里。“天青釉的颜色主要靠氧化铜控制,比例多一点就会偏绿,少一点则偏蓝,所以必须严格按1:3:2的比例调配。”她将三种原料倒进一个研磨罐里,加入适量蒸馏水,然后用研杵顺时针研磨,“研磨时间要控制在四十分钟,让原料充分混合,颗粒细度达到两百目,这样施釉后釉面才会均匀光滑,没有颗粒感。”

研杵在研磨罐里转动,发出规律的“嗡嗡”声。苏清颜的手腕很稳,研磨的力度始终一致,偶尔停下来用手指蘸一点釉浆,放在灯光下观察——釉浆呈半透明的天青色,没有明显的颗粒,这才满意地停止研磨。

接下来是施釉环节。苏清颜没有用现代喷釉设备,而是选择了唐代工匠常用的“刷釉法”——用一支特制的羊毫笔,笔毛柔软且有弹性,蘸着釉浆轻轻刷在补胎处,每刷一遍就静置十分钟,让釉浆充分渗透进陶土缝隙,一共刷三遍,釉层厚度控制在0.3毫米,和原釉层厚度一致。

“刷釉时要注意力度,第一遍轻刷,让釉浆附着在陶土表面;第二遍稍用力,让釉浆渗透进去;第三遍轻刷,调整釉面的平整度。”苏清颜边刷边说,笔尖在补胎处轻轻滑动,釉浆像一层薄纱,均匀地覆盖在陶土上,天青色的釉面渐渐和原釉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分界线。

陆时衍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测温仪,随时关注着修复室的温度和湿度——温度保持在22℃,湿度50%,这是施釉的最佳环境,能避免釉浆过快燥出现裂纹。他之前特意让陈助理改造了修复室的恒温恒湿系统,就是为了给苏清颜提供最好的修复条件。

施釉完成后,接下来就是低温烘烤。苏清颜将三彩俑小心翼翼地放进特制的电窑里,窑门关闭前,她最后检查了一遍釉面——没有气泡,没有流釉,弧度和原胎体一致。“烘烤温度设定在620℃,升温速度每小时50℃,从室温升到620℃需要12小时,然后保温2小时,再以每小时30℃的速度降温,直到窑内温度降到室温才能开门。”她对着电窑的控制面板,仔细输入参数,“这样缓慢的升降温速度,能让釉层和胎体充分融合,避免因温差过大导致釉面开裂。”

电窑启动,显示屏上的温度开始缓慢上升。修复室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张教授走到苏清颜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苏小姐,今天的修复过程非常精彩,尤其是将苏氏古法和现代技术结合的思路,给我们很多启发。等烘烤完成,这件三彩俑的修复效果,绝对能达到‘最小预’的最高标准。”

其他专家也纷纷点头,有人拿出名片递给苏清颜:“苏小姐,我们博物馆有几件唐代陶俑需要修复,等您忙完这个,能不能抽空去看看?我们愿意按最高标准支付修复费用。”

苏清颜接过名片,礼貌地道谢:“谢谢各位专家的认可,等三彩俑修复完成后,我会和大家联系。”

人群渐渐散去,修复室里只剩下苏清颜和陆时衍。电窑的显示屏上,温度已经升到150℃,微弱的红光从窑门缝隙里透出来,映在两人身上。

“今天……谢谢你。”苏清颜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陆时衍耳里。她没看他,只是盯着电窑的显示屏,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角,“专家质疑的时候,还有你找的那篇报道,都帮了我不少。”

陆时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温暖而踏实。他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电窑上,声音温和:“我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真正厉害的是你——能把苏氏古法掌握得这么透彻,还能结合现代技术,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苏清颜侧过头,第一次认真看向陆时衍——他眼底带着真诚的笑意,没有之前的犹豫,也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是纯粹的欣赏。她心里的那道坎,好像在这一刻,悄悄松动了一点。

“电窑还需要十几个小时才能降温,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陆时衍注意到她眼底的疲惫,语气带着几分关心,“这里我让陈助理盯着,有任何情况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不用了,”苏清颜摇摇头,“我在工作室旁边的休息室待着就好,方便随时查看电窑的情况。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

陆时衍没有坚持,只是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袋:“里面是我让厨房做的莲子羹,你一会儿热了喝,补充点体力。我已经跟林晓说了,她会每隔两小时来帮你查看电窑。”

他把保温袋递给苏清颜,转身走向门口,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的号码已经从你黑名单里移出来了。”

苏清颜握着保温袋,指尖传来暖意,她看着陆时衍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释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苏清颜在休息室里待着,偶尔去修复室查看电窑的温度。林晓按时来换班,每次都带来陆时衍的消息:“苏姐,陆先生刚才打电话来,问电窑温度怎么样,还说要是你饿了,他让餐厅送吃的过来。”“苏姐,陆先生让陈助理送了床毯子过来,说休息室的空调有点凉,怕你冻着。”

苏清颜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收下毯子,热了莲子羹喝——莲子羹熬得很糯,甜度也刚好,是她喜欢的口味,显然陆时衍特意叮嘱过。

第二天清晨六点,电窑的温度终于降到了室温。苏清颜和林晓一起打开窑门,一股淡淡的陶土香气扑面而来——三彩俑静静地躺在窑里,补胎处的天青釉和原釉完美融合,驼峰的弧度自然流畅,釉面上的冲线也几乎看不见,只有在特定角度的灯光下,才能隐约看到细微的修复痕迹,完全符合“最小预”的标准。

“成功了!苏姐,我们成功了!”林晓兴奋地拍手,眼睛里闪着泪光,“这修复效果也太好了,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

苏清颜看着三彩俑,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补胎处的釉面,指尖能感受到细腻的质感,和原釉没有任何区别。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陆时衍打来的:“清颜,电窑温度降下来了吗?修复效果怎么样?”

“嗯,成功了,”苏清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要是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电话那头的陆时衍愣了一下,随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马上过去,十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苏清颜看着三彩俑,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她知道,这场修复不仅让三彩俑重获新生,也让她和陆时衍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开始。而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文物等着她修复,还有苏氏修复坊的传承等着她延续,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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