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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乔峰动了!

他身形未向任何一人扑去,反是向斜后方——那溪流边一块半浸在水中的扁平青石——滑退半步。这半步退得极巧,恰让三人合围之势的中心微微偏转,持棍者与持刀者原本默契的钳制角度出现了毫厘之差。

就在三人下意识调整脚步的刹那,乔峰右手一扬,那袋碎银并非坠地,而是划出一道低平迅疾的弧线,“啪”一声打在前方岩壁某处凸起的石棱上。银袋炸开,碎银如星四溅,多数弹向空手汉子面门,少数射向持棍者左肩旧伤方位——那是乔峰方才瞬息观察判定的“敏感区”。

“好刁的眼力!”岩壁上方一道极隐蔽的石缝后,玄苦捻珠的手指一顿。他看得分明,乔峰退那半步,已将这狭窄地形中三人站位与溪石、岩壁的相对关系全数纳入考量;而银袋击石反弹的轨迹,更是精准利用了石棱角度与银块质地。

空手汉子本能地抬臂护脸,持棍者左肩肌肉一紧、动作微滞。就在这不足半息的混乱中,乔峰动了真格。

他左脚尖在青石边缘一拧,本已被溪水浸得滑腻的石面竟成了绝佳的发力支点。身形如离弦之箭,却不是直线前冲,而是贴着地面划出一道诡异的曲线,先掠向持刀者——三人中刀势最猛、但转向确如乔峰所判“略滞”的一环。

持刀汉子见人影欺近,暴喝一声,鬼头刀自右向左横斩,刀风呼啸。这一斩笼罩甚广,却正落入乔峰计算:他前冲之势在刀锋及体前陡然顿住,双足如钉入地,上身却借惯性继续前倾,整个人几乎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正是将“铁板桥”功夫化入冲锋之中的诡异变式。

刀锋从他胸前半寸掠过。持刀汉子一刀挥空,力道用老,右肋空门大开。乔峰那前倾的上身此时如弹簧般弹起,右肘如枪,不取要害,却精准撞向对方右臂腋下三寸、胸大肌与肱骨连接的那处肌腱节点。

“呃!”持刀汉子只觉整条右臂如遭重锤,酸麻瞬间蔓延,鬼头刀险些脱手。乔峰这一撞的力道拿捏极准,只破其发力,未伤筋骨。

但真正的杀招不在肘,而在左手——几乎在肘击命中的同时,乔峰左手五指如拨琴弦,在对方右腕“内关”“神门”二穴附近连拂三下。这不是点穴,而是以极精微的震劲,透过皮肉,干扰其手部小肌肉群的协调。持刀汉子五指一僵,刀终是握不住,“哐当”坠地。

这一切发生于呼吸之间。此时持棍者的齐眉棍已挟风雷之声,直戳乔峰后心!这一棍含怒而发,劲力凝聚,显是动了真格。

乔峰仿佛背后长眼,竟不回头,只是借着撞中持刀汉子那一下的反作用力,身形向左旋开半尺。棍尖擦着他右肋衣衫掠过,劲风刺肤生痛。

旋身的同时,乔峰右足顺势勾起地上那把鬼头刀——不是用手,是用脚背一挑一送!刀身翻滚着飞起,不偏不倚,正砸向刚从银雨混乱中回过神、正欲扑来的空手汉子面门。

空手汉子骇然闪避,扑击之势一滞。而乔峰已借着旋身之力,整个人如陀螺般转回,直面持棍者。

棍已戳空,持棍者正待变招“横扫千军”,乔峰却比他快了一线——不是硬格,不是后退,而是迎棍踏进半步,右手成掌,似慢实快,按向棍身中段。

这一按,玄苦在石缝后看得瞳孔微缩:掌缘将触未触之际,乔峰五指依次轻颤,竟似在瞬息间以不同频率、不同方向的微劲“叩击”空气,形成一股前驱的扰动气劲。

“嗡——!”

棍身如被无形之手拨动,竟微微偏斜震颤,持棍者贯注其中的刚猛劲力仿佛一拳打在空处,难受得几欲吐血。他心中大骇,急欲撤棍回守,却已迟了。

乔峰那按出的右掌此时方真正贴上棍身,却不是硬碰,而是掌心一凹、五指如莲瓣轻舒,贴着光滑棍身向下滑去,掌心暗吐一股黏旋之劲——正是融合了“缠丝手”与他对流体摩擦力的理解,使棍在手中如涂油泥鳅,持棍者竟一时无法抽回。

滑至棍尾,乔峰手腕一翻,拇指与食指扣成环,如铁钳般锁住棍端。同时左掌悄无声息印出,正中对方持棍的右手腕脉门上方一寸——此处非穴,却是数条肌腱交汇的“应力集中点”。

持棍者整条右臂剧颤,再也握持不住。乔峰顺势一带,那根齐眉棍已易主,落入他左手。

此时空手汉子刚避开飞刀,怒吼着再度扑至,双爪如钩,分取乔峰双目与喉结,狠辣异常。乔峰左手持棍尾,看似随意地向后一甩,棍头“啪”地击在身后岩壁某处——正是他先前观察时记下的一处微微凹陷的岩窝。

棍身弯曲蓄力,随即如弹弓般反弹,棍头划过一道短促弧线,精准无比地扫在空手汉子前伸的右爪腕部。这一击借了岩壁反弹之力,时机、角度妙到毫巅,力道不大,却恰好打断了其爪势的连贯。

空手汉子右爪一偏,乔峰已如鬼魅般切入他怀中——不是用拳脚,而是以右肩轻轻一靠。这一靠的部位极偏,正中对方胸口“膻中穴”下两寸、胸骨柄与肋软骨的连接处。此处受力,不仅气息一窒,上半身所有发力链条皆被短暂“锁住”。

空手汉子僵立当场,一时竟动弹不得。

从碎银四溅到三人尽数受制:持刀者兵刃脱手、右臂酸麻;持棍者长棍易主、腕部受制;空手汉子僵立如木——总共不过六七息时间。

峡谷中一时寂然,唯余溪流淙淙。

乔峰气息平稳如初,随手将夺来的齐眉棍轻轻插在溪边软泥中,转身对那早已“惊呆”的“贾掌柜”低声道:“掌柜的,快走。”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激斗后的波动。

他护着“贾掌柜”从三人中间穿过,步履从容,甚至不忘弯腰拾起那袋已散落大半的碎银,小心塞回怀中——农家子俭省的本色,演得自然而然。

直到两人身影没入谷口雾气,三名扮演者才相视苦笑,缓缓活动着酸麻的身体。

持棍者揉着腕部,低声道:“他那掌按来时,棍上劲力就像被一层层剥开的笋,根本聚不拢……这是什么古怪手法?”

空手汉子长舒一口气,胸口那阵僵麻才渐渐散去,摇头叹道:“最可怕的是他对我那一靠。不痛不痒,却让我全身气力都使不上来。这分明是摸透了我运劲时筋骨牵扯的关节点,一力破巧……不,是一巧破万钧。”

持刀者捡起鬼头刀,苦笑道:“我输得最冤。他欺近时那身法,看着像要硬闯,却在最后一瞬变成‘铁板桥’,我刀势已出,变招不及。后面那肘、那手拂……简直像把我这条胳膊当成机簧拆卸,专打衔接处。”

岩壁石缝后,玄苦缓缓闭目,手中佛珠久久未动。

方才那一战,每一幕都在他心中清晰回放:那计算地形的半步,那借石反弹的银袋,那对人体发力链路的精准打击,那夺棍时先以微劲扰其平衡再行擒拿的巧思……这已不是单纯的武艺高强,而是一种将身体、环境、对手乃至器物都纳入一个精密系统进行操控的恐怖能力。

八年。这孩子将少林武学嚼碎了,消化了,重新塑造成了一套只属于他自己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实战体系。

玄苦心中那根紧绷八年的弦,未曾放松,反而拧得更紧。他缓缓睁开眼,望向谷口方向,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峰儿,你这身本事,已足以纵横江湖。可你这般心性,这般将人命、人身都看得如器物般透彻的冷静……他日手握生杀大权时,究竟会是苍生之福,还是……”

老僧没有说完,只是深深一叹,灰色僧袍拂过岩壁,悄然退去,仿佛从未在此驻足。

而峡谷之中,晨雾渐散,阳光刺破林隙,照亮溪水粼粼,也照亮那根插在泥中、微微颤动的齐眉棍。

当日下午,玄苦禅房。檀香幽微,光影斜照。

乔峰肃立堂中,气息平稳,仿佛上午那场迅疾激烈的考校未曾发生。玄苦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目微阖,手中佛珠颗颗捻过,半晌无言。

“今日之事,”玄苦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你应对得极好。以寡敌众,险地周旋,制敌而不伤其根本,护人而能全身而退。智足以料敌机先,勇足以临危不乱,力足以控扼关节,巧足以借势用物。八年之功,可谓有成。”

“全赖师父悉心教诲。”乔峰躬身,语气诚恳。

玄苦缓缓睁眼。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平和包容,而是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电,直刺乔峰眼底。“峰儿,”他声音陡然沉凝,一字一句,重若千钧,“你如今掌力,开碑裂石已非虚言。筋骨之强,等闲拳脚难伤。为师且问你:倘若今日谷中那三人,并非同门师兄弟假扮考校,而是真正的、杀人如麻、劫财害命绝不留活口的江洋巨寇,你当如何?彼等招招欲取你与贾掌柜性命,你那一套制而不伤的打法,可还够用?你若全力施为,取其性命易如反掌,你,下得去手吗?”

问题尖锐如刀。

乔峰神色依旧平静,目光并未躲闪,坦然迎上玄苦的逼视:“回师父,弟子仍会首选制伏,控其行动,夺其兵刃,消除威胁。然,若彼等凶顽异常,制伏过程中已危及弟子或所护之人根本性命,无他法可解……弟子自当以保全为要。雷霆手段,以求速决。然即便如此,‘杀戮’二字,在弟子心中,永远是最后、最无奈的选择。若能留其一命废其武功交予律法,好过当场格杀。”

玄苦目光更厉,追问道:“好,就算你过了‘杀戮凶徒’这一关。再问你:若事后查明,你今日拼死护送的这位‘贾掌柜’,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商人,而是伪装身份、借此峡谷秘道传递情报的敌国细作,或是运送毒物害人、罪大恶极的匪类魁首!你这一身武功,这番辛苦,护送的竟是一个祸害!你可后悔?你可会觉得,自己这身本事,所用非人,反而助纣为虐?!”

这一问更加诛心。

禅房内寂静无声,唯有香头明灭。乔峰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比刚才略长,他眼帘低垂,似在深深思索。玄苦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片刻,乔峰重新抬起头,眼眸清澈依旧,却多了几分沉淀后的坚毅。“师父,”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弟子之力,源于师授,亦源于天地滋养。用之宗旨,在弟子心中,始终是‘护持’——护持值得护持之人,护持心中认定的正道。今日峡谷之中,弟子所见,是‘弱者’遇险,是‘承诺’在身。弟子出手,是尽当下之本分,行眼前之‘义’。”

他顿了顿,继续道:“若事后发觉所护非人,那是弟子眼力不济、见识不足,是‘知’有缺憾,而非‘行’有谬误。武功是器,心是持器之手。今日这双手,选择护持眼前认定的‘需护之人’。他日若知错,这双手,亦可持此器,去纠正错误,去弥补过失,去阻止那‘非人’继续为恶。”

“世事如雾,人心难测,敌友之辨,岂能时时分明?弟子愚钝,不敢妄言能洞察一切。弟子能做的,唯有:于行动之前,凭借所有可得信息,谨慎明辨;于行动之中,秉持初衷,留有余地,不妄下杀手;于行动之后,坦然面对一切后果。”

他的语气愈发坚定:“但弟子绝不敢因噎废食。绝不因惧怕行差踏错而不敢用力,绝不因担忧护卫非人而袖手旁观。弟子愿以此身此力,此生此手,多建屋舍,少毁篱墙。纵有误判,初心不改。”

玄苦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八载春秋,那个在槐树下作惊世言的孩童,已然成长为一个目光坚定、言语有力、内心自有丘壑的青年。他的回答,没有空泛地谈论慈悲,也没有偏执于善恶二分,而是坦诚局限,明确原则,强调行动与责任,并流露出一种担当。

那根在玄苦心底紧绷了八年、关乎“此子心性最终走向”的弦,在这一刻,于无声处,“铮”然一声,彻底松开了。

随着脸上缓缓地、真切地绽开一个笑容,他站起身,灰色僧袍轻拂,走到乔峰面前,伸出手,不是轻拍,而是用力地、实实地按在少年已然宽厚坚实的肩膀上。掌心传来的,是蓬勃与坚韧。

“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每一声都蕴含着不同的情感——认可、赞叹、如释重负。“功夫已深植筋骨,心智亦通透豁达。你……真的长大了,峰儿。”

“明日,”玄苦此时方才收回手,转身望向窗外。“随为师下山一趟吧。寺中需采买些药材、盐铁之物。你既已艺成,也该出去走走,看看这山外的天地了。”

乔峰后退一步,整肃衣冠,对着玄苦的背影,也对着自己这八年的修行时光,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沉稳而有力:

“是,师父。弟子遵命。”

最后一抹余晖透过窗棂,将师徒二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禅房洁净的地面上,交叠在一起。

江湖路,自此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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