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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宫墙外的风雪,似乎比墙内更猛、更烈。风不再是穿过宫殿楼阁缝隙的呜咽,而是毫无遮拦地扫过空旷的野地、结冰的河道和光秃秃的树林,发出骇人的咆哮。雪片不再是零星的飘洒,而是密集得如同扯碎的棉絮,铺天盖地,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混沌的惨白,也瞬间将刚刚爬出涵洞、瘫在泥泞雪地里的李衍和碧桃,裹成了两个雪人。

刺骨的寒冷穿透湿透的棉衣,直刺骨髓。李衍剧烈地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几乎失去知觉。碧桃情况稍好,但脸色也苍白如纸,嘴唇发紫,持刀的手紧紧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却依旧锐利,死死盯着眼前那个如同从雪地里长出来的、佝偻而沉默的老花匠。

老花匠手中那盏昏暗的羊皮风灯,在狂风暴雪中顽强地亮着一点豆大的光晕,映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和疤痕,还有那双在毡帽阴影下、异常明亮却毫无情绪的眼睛。他重复了那句话,声音嘶哑,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钥匙……给我。”

碧桃没有动。她紧紧攥着那把从废井第三块砖下取出的、冰凉粗糙的黑铁钥匙,指尖因为用力而刺痛。这把钥匙是他们逃出宫墙后,与这个神秘老花匠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也是那个手背有疤的花匠用隐语指引他们到此的“信物”。交出钥匙,意味着彻底交出主动权,将生死置于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手中。

宫墙内,追兵的呼喊声和灯笼光影似乎正在向排水涵洞这边靠近。时间不多了。

碧桃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她缓缓抬起手,将黑铁钥匙的柄端(刻着歪斜箭头和“癸酉”字样的一面)朝向老花匠,却没有递过去,而是沉声问道:“何人接应?去往何处?”

老花匠浑浊的眼睛扫过钥匙柄上的符号,又抬起眼皮,看了碧桃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他没有回答碧桃的问题,而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冻疮、手背有着狰狞烧伤疤痕的右手,掌心向上,静静等待着。

态度明确:交出钥匙,才可能有下一步。

碧桃咬了咬牙。宫墙内的追兵脚步声更近了,甚至能听到刀鞘磕碰墙砖的声响。她回头看了一眼瘫在地上、几乎无法动弹的李衍,又看了一眼手中这把或许关乎生路、也或许是催命符的钥匙。

没有选择。

她手指一松,那枚黑铁钥匙落入了老花匠粗糙的掌心。

老花匠握住钥匙,手指摩挲了一下柄端的刻痕,随即将其迅速收入怀中。他不再看碧桃和李衍,转身,佝偻着背,提着那盏昏黄的羊皮风灯,一言不发地向着风雪更深处走去,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当,仿佛对这恶劣天气和复杂地形早已习以为常。

碧桃不敢犹豫,用力搀扶起几乎冻僵的李衍,低声道:“跟上!”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老花匠身后,冲进茫茫雪幕。身后的宫墙很快消失在狂风暴雪之中,连那点追兵的火光和人声也被迅速吞噬、掩盖。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无尽的白色、呼啸的风声,以及前方那一点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曾熄灭的微弱灯光。

老花匠带的路极其偏僻,并非官道,甚至不是寻常小路。他们时而穿过枯草丛生的野地,积雪没到小腿;时而沿着一条几乎完全封冻、覆满厚雪的小河沟踉跄前行;时而又钻进一片黑压压的、枝条被冰雪压弯的树林。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越刮越猛,能见度低得可怕,几步之外便模糊一片。若不是紧紧跟着前方那点灯光,两人恐怕早已迷失方向,冻毙在这荒郊野外。

李衍全靠碧桃搀扶和一股求生的本能支撑着移动。寒冷像无数细针扎遍全身,湿透的衣服结了冰,硬邦邦地硌着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般的痛楚。他感觉自己随时会倒下,化为这雪原上又一具无声无息的冰雕。

不知在风雪中跋涉了多久,就在李衍意识开始模糊,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前方那点灯光忽然停了下来。

老花匠站在一堵低矮的、半塌的土墙前。土墙后面,隐约可见几间同样破败、被积雪压得吱呀作响的茅草屋轮廓,像是个早已废弃的村落或田庄。

老花匠走到土墙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伸手在雪堆里摸索了片刻,拨开积雪和枯草,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环。他将黑铁钥匙插入铁环旁一个几乎被锈蚀掩盖的锁孔,用力拧动。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老花匠拉开一道隐藏在土墙里的、低矮窄小的木门,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门内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进去。”老花匠侧身,嘶哑地说了一句。

碧桃搀着李衍,率先钻了进去。门内是一条向下的、粗糙的土石台阶,通往一个地下空间。虽然依旧阴冷,但比起外面地狱般的暴风雪,已经好了太多。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干草、劣质灯油,还有一丝……淡淡的药草和汗味混合的气息。

台阶不长,下去后是一个不大的地窖。地窖一角堆着些麻袋和杂物,中间生着一个简陋的火盆,炭火不旺,却散发着宝贵的暖意。火盆旁,或坐或站,有三四个人。

看到老花匠带着碧桃和李衍下来,那几个人同时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眼神各异,有警惕,有审视,有好奇,也有毫不掩饰的冰冷。

这些人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棉袄,甚至有些破烂,但身形精悍,眼神锐利,绝非寻常农人。其中一人腰间鼓鼓囊囊,似是别着短刃。另一人脸上有一道陈年刀疤,从眉骨斜到嘴角,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地窖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老花匠对那几人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走到火盆旁,拿起一个破陶罐,倒了半碗冒着热气的、颜色浑浊的液体,递给碧桃:“姜汤,驱寒。”

碧桃接过,先闻了闻,确认无异,才小心地喂给几乎失去意识的李衍喝了几口。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李衍猛地咳嗽起来,一股暖流随之在冰冷的胸膛里扩散开,虽然微弱,却让他几乎停滞的思维重新开始转动。

老花匠自己也灌了一大口,然后走到地窖另一角,那里堆着些麻袋。他掀开其中一个,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扁平的物件,走回来,递给已经勉强能坐直的李衍。

“换上。”老花匠言简意赅。

李衍解开油布,里面是两套半旧的、但厚实干燥的粗布棉衣棉裤,还有两双结实的棉鞋。这对于几乎冻僵的他们来说,不啻于救命稻草。

碧桃警惕地看了一眼老花匠和地窖里其他人,见他们并未注意这边,才迅速和李衍一起,转到麻袋堆后面,换下湿透结冰的太监宫女服饰,穿上干爽的棉衣。温暖的布料包裹住冰冷颤抖的身体,李衍这才感觉自己勉强活了过来,虽然手脚依旧麻木刺痛,但至少不再有那种濒死的寒意。

换好衣服,两人重新回到火盆边。地窖里那几个人依旧沉默着,只有火盆里木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被厚土隔绝后显得沉闷了许多的风雪呼啸声。

碧桃扶着李衍坐下,自己则站在他侧前方半步,手依旧按在腰间(那里藏着她的弯刀),目光扫过地窖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老花匠身上:“现在,可以说了吗?何人接应?去往何处?你们……究竟是谁?”

老花匠蹲在火盆旁,用一根细木棍拨弄着炭火,头也不抬:“钥匙是信物。‘癸酉’是口令。至于我们是谁……”他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和给你们铁片的人一样,都是‘不想让宫里某些人太好过’的人。”

“宫里某些人?”碧桃追问,“指谁?皇后?内务府?还是……‘影蝰’?”

听到“影蝰”二字,地窖里那几个人神色明显动了一下,尤其是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眼神骤然变得凶狠。

老花匠拨弄炭火的手顿了顿:“知道得太多,对你们没好处。你们只需要知道,从现在起,你们的小命,暂时和我们捆在一块了。”

“你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碧桃单刀直入,“我们只是逃出来的宫人,身无长物。”

“宫人?”老花匠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扭曲的笑容,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李衍的脸和脖颈,又看了看碧桃握刀的手和站姿,“一个能引来‘影蝰’追杀、能让贵妃身边贴身侍女拼死护着逃出来的‘宫人’?还有你,”他看向李衍,“身上那股子还没褪干净的墨汁和旧纸味儿,是长乐宫书阁里泡出来的吧?贵妃娘娘最近‘协理’账目,动静可不小。”

李衍心头一紧。对方对他们的情况,似乎了解得比预想中要多得多!

“你们是……姜贵妃的人?”碧桃眼神锐利如刀。

“贵妃?”老花匠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们这种人,攀不上贵妃娘娘的高枝。我们只是……和贵妃娘娘,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共同的‘麻烦’。”

共同的麻烦?是指“影蝰”?还是指账册背后牵扯的势力?

“那接应我们,是贵妃娘娘的安排?”碧桃继续追问。

“安排?”老花匠意味深长地看了碧桃一眼,“那枚铁片,是宫里那位给你们的。钥匙和口令,是我们约定的。至于贵妃娘娘是否知情……或许吧。但她现在自身难保,不是吗?”

碧桃脸色微变。

老花匠不再多说,站起身,对那个刀疤脸汉子道:“疤子,去外面看看,风雪小些了没有。丑时前,必须赶到‘老地方’。”

刀疤脸应了一声,起身走向地窖出口,动作矫健。

老花匠又看向碧桃和李衍:“歇口气,暖和一下。待会儿还要赶路。这段路,不会比刚才好走。”他顿了顿,补充道,“到了‘老地方’,或许就有你们想知道的答案,也有……你们能用来保命,或者报仇的东西。”

保命?报仇?

李衍和碧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和一丝被点燃的、冰冷的希望。

地窖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炭火噼啪,风雪呜咽。

墙外的风雪依旧肆虐,但这地下狭小的空间里,一场新的、更加诡谲莫测的旅途,才刚刚揭开序幕。而前路指向的“老地方”,又藏着怎样的秘密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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