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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内府监的份例,是在一个阴沉沉的上午送来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飞檐,空气里满是雨前潮湿的土腥气。

长乐宫前庭的空地上,一溜儿摆开了十来个朱漆大木箱,还有成捆的锦缎、成袋的米粮,以及一些零碎器皿。几个穿着靛蓝宦官服的内府监差役垂手站在一旁,领头的是个面皮白净、眼珠子活泛的中年太监,姓赵,职司是个采办管事。

王太监陪着李衍站在廊下,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耷拉着眼皮,袖着手,像是来看热闹的。但李衍注意到,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子,时不时会往赵管事和那些箱笼上扫一下,又快又轻。

“赵公公辛苦。”李衍上前一步,按着这几日突击学来的宫中礼数,微微躬身。他身上还是那套粗布太监服,浆洗得发硬,但在书阁里熏染了几日墨味和旧纸气息,倒少了些最初的落魄仓惶,多了点沉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哟,这位小公公面生。”赵管事笑容可掬,眼睛在李衍脸上身上打了个转,尤其在李衍过于平整的裤裆部位微妙地停顿了一瞬,笑容更深了些,“想必就是贵妃娘娘跟前新得用的李公公?果然是少年才俊,气度不凡。”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绵里藏针。“新得用”三个字,点明他根基浅薄;“气度不凡”更是暗指他这身打扮与所谓“气度”不符。至于那目光停顿的意味,李衍只当不知。假太监的身份是他的死穴,也是悬顶之剑,但此刻,他必须装作若无其事。

“赵公公过誉,奴才不过是奉命行事,当不得‘才俊’二字。”李衍不卑不亢,从袖中取出姜贵妃让碧桃昨日送来的那份誊写清楚的份例清单,纸张崭新,墨迹清晰,“这是长乐宫今秋的例份单子,还请赵公公共同查验,一一点对清楚,也好回复娘娘。”

赵管事接过单子,扫了一眼,笑容不变:“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咱们内府监办事,向来是清清楚楚,一丝不苟的。”他转头对身后差役吩咐,“都愣着干什么?开箱,请李公公过目!”

箱盖次第打开,露出里面的物品。锦缎流光溢彩,瓷器莹润生光,药材香料气息混杂。赵管事亲自引着李衍,一样样唱对。

“上用云锦十匹——李公公您瞧,这色泽,这织工,都是江宁今年最新的贡品。”

“甜白釉暗刻龙纹碗盏两套——共二十四件,您点点数,一件不少。”

“长白山老参五对,暹罗香料十匣……”

李衍跟在一旁,目光沉静,看似在认真清点,实则眼角的余光,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都在高速运转。

【云锦匹数符合,但系统检测到其中三匹纬线密度低于标准值7%,疑似以次充好。备注:此类瑕疵需近距离仔细触摸或专业工具测量方可发现。】

【甜白釉碗盏数量无误,但系统检测到其中四只碗底有极细微烧制裂纹(暗裂),承热受力易损。备注:非精通瓷器者难以察觉。】

【老参年份标注为‘甲等’,但根据形态及根须特征分析,实际年份约为标注年份的七成。香料重量……略低于标准分装,差值约半钱。】

蓝色的小字幽幽浮现在物品上方,只有他能看见。冰冷,客观,将他目光所及之处的伪装一层层剥开。

李衍的心慢慢沉下去,却又有一股奇异的火焰在胸腔里烧起来。果然,问题比他想象的更普遍,更细致,也更胆大妄为。这不是简单的疏忽,而是成体系的、有针对性的克扣和偷换!内府监的人,是把长乐宫,把姜贵妃,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冤大头?还是说,这本身就是某种默契下的“惯例”?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当赵管事拿起一匹云锦,殷勤地递到他手边让他“摸摸这质地”时,他也只是用手指虚虚拂过,点头称是。

直到清点到最后一项——御田胭脂米,十石。

粗麻布袋堆在角落,袋口用麻绳捆着,盖着内府监的朱印。赵管事示意差役解开一袋,露出里面晶莹微红的米粒。“李公公,这可是今年第一茬的御田米,皇上和几位主位娘娘在宫里都是紧着用的,您瞧瞧这成色。”

李衍走过去,伸手抓起一把米。米粒饱满,颜色润泽,乍看确实不错。但就在他指尖触及米粒的瞬间——

【检测到大量样本:御田胭脂米。表层30%为合格品,下层70%混杂普通红粳米及陈米,霉变率超标。综合判断:以次充好,掺杂使假,整体品质低于标准六成以上。】

蓝色字体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李衍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缓缓松开手指,米粒从指缝簌簌落下。他拍了拍手,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抬起眼,看向一直笑容满面的赵管事。

雨前的风刮过庭院,卷起尘土和落叶。气氛忽然有些凝滞。

王太监依旧袖着手站在廊下,眼皮似乎抬起了半分。

赵管事的笑容淡了些,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李公公?这米……可有什么不妥?”

李衍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一刻的选择,至关重要。是继续隐忍,装作不知,换取暂时的平安?还是……

他想起那夜冰冷的手指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想起姜贵妃那双看不出情绪的凤眼,想起“点清楚了,该是多少,就是多少”那句话。

他没有退路。从他踏入这长乐宫,从他拿出那本破账册开始,他就已经站在了姜贵妃这条看似破败、实则暗流汹涌的船上。船若沉了,他第一个淹死。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那潮湿的土腥气涌入肺腑,带着深秋的寒意。

“赵公公,”李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这米,怕是不对。”

赵管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冷意:“李公公,这话可不能乱说。这米袋上盖着内府监的印,从御田仓直接发出来,一路都有章程,如何不对?”

“章程是章程,东西是东西。”李衍指了指那袋打开的米,“这米,看着是胭脂米,但赵公公您常年经手,应该比奴才更清楚,真正的御田新米,颗粒均匀,色泽莹润透亮,手感沉实。可您再仔细看看,”他弯腰,又从袋子深处抓出一把,摊在掌心,递到赵管事眼前,“这米粒大小不一,颜色深浅有差,还有些……似乎带了点陈气。更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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