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拍卖晚宴设在市中心最负盛名的六星级酒店宴会厅。水晶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金钱特有的气味。
林晚穿着陆靳言让人送来的礼服。一袭墨绿色的丝绒长裙,剪裁极尽贴合,衬得她肌肤胜雪,锁骨伶仃。头发被精心挽起,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耳垂和颈间戴着配套的翡翠首饰,色泽沉静,价值不菲。妆容也被专业化妆师修饰得完美无瑕,掩去了她眼底的疲惫和苍白,只余下一种精致的、带着疏离感的美丽。
她挽着陆靳言的手臂,行走在众人的目光中。陆靳言一身墨黑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依旧是全场瞩目的焦点。他们看起来,是一对无可挑剔的璧人。只有林晚自己知道,她挽着的手臂有多僵硬,高跟鞋里的脚踝有多酸痛,脸上那得体的微笑面具下,是空洞和麻木。
自那日湖边偶遇沈序、被他强行删除联系方式并警告后,林晚和陆靳言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在家时,他们几乎零交流。陆靳言看她的眼神,比以前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审视和隐隐的不耐。林晚则将自己缩得更紧,除了必要地陪伴林佑,其余时间都尽量避免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
而今晚,她必须扮演好这个“花瓶”角色。
拍卖环节开始,主持人介绍着各式各样的拍品,从名家画作到古董珠宝,从奢侈手袋到特殊体验。宾客们举牌竞价,气氛热烈而不失优雅。陆靳言一直漫不经心地听着,偶尔和邻座的人低声交谈几句,并未参与竞拍。
直到一件拍品被呈上来。
那是一套钻石首饰,包括项链、耳环和一枚戒指。设计并不十分繁复,但主钻的纯净度和火彩极其出众,在灯光下流光溢彩。主持人口若悬河地介绍着这套珠宝的来历和寓意,称其为“永恒之心”,适合赠予生命中最珍视的人。
林晚对珠宝没什么研究,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那光芒有些刺眼。
然而,她感觉到身侧的陆靳言,似乎坐直了一些。他目光落在台上那套首饰上,停留了几秒。
竞价开始,起拍价不菲。有几个富太太和看起来像是为女伴竞价的男士陆续举牌,价格稳步攀升。
当价格叫到一个相当高的数字时,场中安静了一瞬。
陆靳言忽然举起了手中的号码牌。
“18号,陆先生出价。”主持人声音扬高,带着一丝兴奋。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林晚惊愕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陆靳言身上。谁也没想到,一向对这类拍卖兴趣缺缺的陆靳言,会突然出手,还是为了一套女式珠宝。
有短暂的迟疑,随后有人加价。陆靳言面无表情,再次举牌。价格又跳了一轮。
似乎是不愿与陆靳言正面竞争,或许是觉得价格已远超珠宝本身的价值,再无人应价。
“成交!恭喜18号陆先生!”槌音落定。
场内响起礼节性的掌声,不少人看向陆靳言,又好奇地瞥向他身边的林晚,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羡慕。
林晚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为什么要拍下这套珠宝?为了做戏做全套,显示他对“女友”的“宠爱”?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和占有?
拍卖会进入尾声,最后一件拍品,是一幅当代艺术家的油画。画风抽象,用色大胆阴郁,描绘的似乎是一个被困在扭曲线条中的模糊人形。起拍价不高,响应者寥寥。
陆靳言却又一次举起了牌子。
这一次,无人与他竞争。几乎是底价,那幅画就落入了他的手中。
林晚看不懂那幅画,只觉得那画面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压抑感。她不明白陆靳言为什么会要它。
拍卖会结束,进入自助交流环节。陆靳言带着林晚,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他游刃有余,谈笑间掌控着话题和节奏。林晚则只需要保持微笑,偶尔在他眼神示意下,简短附和一两句。
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欣赏,有嫉妒,更多的是一种掂量和评估。她知道,在这些人眼里,她不过是陆靳言身边一个新出现的、暂时得宠的“伴”,就像那套刚刚拍下的珠宝,是彰显他财富和地位的一件精美配饰。
“陆总好眼光,林小姐今晚真是明艳照人。”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举杯恭维,目光不无贪婪地扫过林晚。
陆靳言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手臂却将林晚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一个充满占有意味的动作。“王总过奖。”
林晚身体一僵,强忍着没有挣脱。
又有人过来攀谈,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孩子教育上。一位带着年轻女伴的富商感慨:“现在养孩子真不容易,尤其是单亲家庭,母亲一个人拉扯,太难了。”
陆靳言端着酒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闻言,侧头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很深,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确实。”他开口,声音平稳,“所以,完整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和林晚,都很重视这一点。”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在暗示什么?在外人面前坐实他们的“关系”,为将来可能公开林佑的身份铺路?
那富商连连点头称是,又恭维了几句“陆总年轻有为,家庭幸福”之类的套话。
林晚却只觉得那“幸福”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晚宴终于结束。回去的车上,封闭的空间里一片沉寂。陆靳言闭目养神,林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晚宴上的一幕幕,尤其是他拍下珠宝和那幅画时的情景。
回到别墅,徐伯迎上来。陆靳言脱下外套递给他,吩咐道:“把今天拍的东西拿过来。”
很快,两个精致的礼盒被送了进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陆靳言打开那个较小的丝绒盒子,璀璨的钻石光芒瞬间流淌出来,映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取出那条项链,转向林晚。
“过来。”他命令道。
林晚站在原地没动,手指蜷缩起来。
陆靳言挑眉,眼神微冷:“需要我重复第二遍?”
林晚咬了下嘴唇,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背对着他。
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后颈,接着是钻石沉甸甸的坠感。陆靳言的手指偶尔擦过她的皮肤,带着微凉的体温。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笨拙,扣了好几下才把搭扣扣上。
然后,他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他退后一步,审视着她颈间的项链,又拿起盒子里的耳环,亲自为她戴上。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耳垂,那触感让林晚轻微地战栗了一下。
戴好耳环,陆靳言再次后退一步,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滑到她颈间的璀璨上。灯光下,钻石和她苍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有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
“很适合你。”他评价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物品。
林晚却只觉得那项链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沉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抬手想去触摸那冰凉的宝石,手却停在半空。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问,“为什么要拍这个?”
陆靳言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另一个更大的、装着那幅画的盒子旁,示意徐伯打开。画被取出,靠墙立着。那扭曲阴郁的画面,在别墅明亮却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狰狞。
“那你又觉得,我为什么要拍这幅画?”陆靳言反问,目光从画上移开,重新落到林晚身上。
林晚看着那幅画,又看看自己颈间奢华的钻石,一种荒谬而冰冷的感觉攫住了她。
“我不知道。”她老实回答,心里却有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浮现。
陆靳言走到她面前,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颈间最大那颗钻石冰冷的切面,然后,缓缓上移,拂过她的脸颊,最后停在她的眼角。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力。
“钻石,光华璀璨,人人渴望,最适合用来装点、收藏,彰显所有者的品味和实力。”他缓缓说道,声音低沉,目光却锐利如刀,直视着林晚的眼睛,“但它本质坚硬、冰冷,永远改变不了被锁在盒子里、供人观赏把玩的命运。”
他的指尖微凉,林晚却觉得被他触碰的皮肤像被烙铁烫过。
“而这幅画,”陆靳言收回手,指向那幅阴暗扭曲的油画,“压抑,挣扎,不讨喜,甚至让人看了不舒服。但它真实,它把一些不那么美好、却无法忽视的东西,赤裸裸地摆在你面前。”
他转过身,再次面对林晚,眼神深不见底。
“林晚,你觉得,你更像哪一个?”他问,语气平静,却残忍得令人发指,“是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身不由己的钻石,还是……画里那个永远也挣脱不出去的影子?”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看着他冰冷而俊美的脸,看着他那双洞悉一切、却毫无温度的眼睛,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原来,这就是他的“馈赠”。一场精心策划的、极具羞辱性的隐喻。
他用天价的钻石,给她戴上华美的枷锁,提醒她作为“所有物”的身份和命运。他又用那幅阴郁的画,赤裸裸地揭示她此刻、乃至可预见的未来,都无法挣脱的困境和绝望。
没有愤怒,没有嘶吼,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认命般的绝望,慢慢将她吞噬。
她站在璀璨的水晶灯下,颈间戴着价值连城的珠宝,却觉得自己比那幅画中扭曲的影子,更加不堪,更加无望。
陆靳言看着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渐渐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直的弧度。
“很晚了,”他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一贯的冷淡,“去休息吧。明天别忘了,林佑的亲子运动会,你需要出席。”
他说完,不再看她,转身朝书房走去。
林晚站在原地,许久,才慢慢抬起手,颤抖着,摸向颈间那冰凉坚硬的钻石。指尖传来的触感,和心口的钝痛,一样清晰。
她看向那幅靠墙立着的画。扭曲的线条,晦暗的色彩,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华丽的牢笼,冰冷的馈赠。她终于明白,在这场由他主导的游戏中,她连选择做钻石还是做影子的权利都没有。
她只是他展示权力和控制欲的,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展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