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仪是被一阵隐约的说话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密室里依旧光线昏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石床那边,宇文曜已经醒了,半靠在床头,秦风正低声向他汇报着什么。
“……那边已经起了疑心,昨夜派人去乱葬岗查看过,虽然我们处理过痕迹,但棺盖被踹开的裂痕太过明显,恐怕瞒不了多久。”
宇文曜神色平静,只是眼神愈发幽深:“预料之中。李管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昨日以整理王爷遗物为由,想进书房,被我们的人拦下了,但似乎很不甘心。另外,柳丞相府上递了帖子,说是柳小姐想来……祭拜王爷。”秦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祭拜?”宇文曜冷笑一声,“是来看本王死透了没有,还是想来‘偶遇’什么?回了,就说王府闭门治丧,不便待客。”
“是。”
宋婉仪竖着耳朵听了个大概,心里咂舌。这王府的水果然深得很,内鬼外敌,虎视眈眈。她这个“已死”的医女,得更加小心才行。
她这边一动,宇文曜和秦风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醒了?”宇文曜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醒了醒了!”宋婉仪赶紧爬起来,活动了一下睡得有些僵硬的身体,“王爷早,秦护卫早。”
她走到石桌边,倒了杯水润润嗓子,很自觉地进入工作状态:“王爷,您昨晚后来睡得可好?腿还疼吗?”
“尚可。”宇文曜言简意赅。
那就是还行。宋婉仪点点头:“那等下我帮您活动一下腿部关节,再按摩一遍。秦护卫,我昨天说的银针和药材……”
“已经派人去置办,最快今日午后能送到一部分。”秦风回答道。
效率真高!宋婉仪心里点赞。有大腿罩着就是不一样。
她走到石床边,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依旧是先轻柔地按摩,帮助放松肌肉,然后开始帮他做被动的屈伸、旋转等关节活动。
宇文曜一开始身体有些僵硬,似乎不习惯被人这样摆弄双腿。但宋婉仪手法专业,态度自然,完全把他当成需要复健的病人,慢慢地,他也放松下来,配合着她的动作。
“王爷,您要试着感受我移动您腿部时,肌肉用力的感觉,哪怕只是一点点。”宋婉仪一边动作,一边引导,“想象着,是您自己在控制它动起来。”
宇文曜依言闭上眼,努力去感知。
就在这时,密室上方,隐约传来一些嘈杂的声响,似乎是脚步声和说话声,比刚才秦风汇报时要清晰得多,而且越来越近!
秦风脸色一变,手立刻按上了腰间的佩剑。另外两个护卫也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宇文曜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
“怎么回事?”他看向秦风,声音压得极低。
秦风侧耳倾听,脸色凝重:“不好,听声音,像是李管家带着人往义庄这边来了!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宋婉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李管家?那个太子的眼线?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这密室安全吗?
“王爷,这密室……”她紧张地看向入口处。
“入口隐蔽,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宇文曜声音沉稳,但眼神锐利如鹰,“但若他们仔细搜查,难保不会暴露。”
上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李管家那略带尖细的嗓音:
“都仔细搜搜!这义庄虽然废弃,但保不齐就有什么人躲在这里!王爷刚去,可不能让人惊扰了安宁!”
另一个声音附和:“管家说的是,尤其是这附近,昨晚……”
话语含糊,但意思很明显,他们就是冲着昨晚乱葬岗的异常来的!
密室里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宋婉仪大脑飞速运转。躲在这里不是办法,万一被找到,就是瓮中捉鳖!必须想办法!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密室。除了他们下来的那个入口,似乎没有别的出路。墙角堆着的箱笼?能藏人吗?可宇文曜行动不便……
等等!
她的目光定格在石床后方那片阴影笼罩的墙壁上。那里似乎……有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岩石裂缝,反而像是……一道门?
“王爷!”宋婉仪压低声音,指着那处,“那里是不是……”
宇文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神微变。
秦风也注意到了,快步上前,在墙壁上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按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
那面看似完整的石壁,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后面是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
“走!”宇文曜当机立断。
秦风立刻和一名护卫上前,小心而迅速地将宇文曜连同他身下的薄毯一起抬起。另一名护卫则快速将石床恢复原状,抹去有人躺过的痕迹。
“宋姑娘,快!”秦风催促愣在一旁的宋婉仪。
宋婉仪回过神来,赶紧跟上,钻进了那道暗门。秦风等人抬着宇文曜也迅速进入。
暗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存在过。
就在暗门合上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密室入口的阶梯处传来了响动!有人下来了!
……
暗门之后,是一条狭窄而幽深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通道一路向下,坡度平缓。
秦风等人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即使抬着人,在黑暗中也能稳健前行。只有宋婉仪,深一脚浅一脚,全靠听着前面的脚步声跟着,心跳如擂鼓。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通道尽头,是一间比上面那个密室稍大一些的石室。这里明显有人经常活动的痕迹,布置也更像一间简单的卧房兼书房。有床,有书案,有书架,甚至角落还有一个燃着炭火的小炉子,上面坐着水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中央,摆放着一把结构精巧的木制轮椅。
秦风等人将宇文曜小心翼翼地安置到轮椅上。
直到这时,宋婉仪才借着石壁上几颗更大些的夜明珠的光芒,彻底看清了宇文曜此刻的样子。
他依旧穿着中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墨色的常服,长发未束,几缕散落在额前。因为刚才的移动和紧张,他的脸色比在上面时更苍白几分,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锐利、深沉,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和一丝未散的戾气。
他端坐在轮椅里,背脊挺直,虽然无法站立,但那通身的气度,却仿佛依旧坐在他的王座之上,睥睨众生。
这哪里是一个“已死”之人?哪里是一个缠绵病榻、奄奄一息的残王?
这分明是一头暂时蛰伏、磨砺着爪牙的雄狮!
宋婉仪看着这样的他,一时间有些怔住。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晚他痛得冷汗涔沱、隐忍脆弱的模样,与眼前这个冷静强大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有震撼,有惊讶,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她张了张嘴,一句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
“王爷,原来你没死啊?”
话一出口,她就想给自己一嘴巴!这不是废话吗!
宇文曜抬眸看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明珠的光晕下,显得格外幽暗。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怎么,”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刚经历过变故的沙哑,却依旧充满压迫感,“爱妃很失望?”
爱妃?!
这个称呼让宋婉仪浑身一激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敢不敢!”她连忙摆手,干笑两声,“王爷洪福齐天,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那啥。我这是……这是惊喜!对,惊喜!”
她试图找补,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他双腿上瞟。坐在轮椅上也气势不减,这男人,真是……绝了。
宇文曜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没有继续那个话题,而是对秦风道:“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小心行事。”
“是。”秦风领命,身影很快消失在另一条通往不知何处的通道里。
石室里只剩下宋婉仪和宇文曜,以及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护卫。
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宋婉仪轻咳一声,试图打破沉默,也让自己从刚才那句蠢话里解脱出来。
“那个……王爷,这里才是您真正的……‘大本营’?”她打量着这间设施更齐全的石室,好奇地问道。
宇文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狡兔三窟。”
懂了。备用安全屋。
宋婉仪点点头,心里对这位残王的谨慎和谋算又有了新的认识。能在太子和各方势力的眼皮底下搞出这么多名堂,还能“死”得这么逼真,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刚才……多谢。”宇文曜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宋婉仪一愣:“谢我什么?”
“若不是你及时发现那道暗门,此刻恐怕麻烦不小。”他看着她,目光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
宋婉仪没想到他会道谢,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看到了。主要还是王爷您准备充分,留了后路。”
她这不算拍马屁,是真心觉得这男人心思缜密。
宇文曜不再说话,目光转向炭火上的水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宋婉仪也安静下来,走到一边,靠着墙壁坐下。经过刚才那一番惊险,她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她看着坐在轮椅上那个沉默而挺拔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
从棺材里爬出来,到如今置身于这地下深处的秘密石室。
从面对一个“已死”的王爷,到如今与一个心思深沉、暗中筹谋的残王同行。
她的穿越之旅,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她摸了摸怀里那根用剩的缝衣针,又看了看宇文曜盖在薄毯下的双腿。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位大佬的腿治好。
只有他好了,她这个抱大腿的,才能真正安全,才有资本去考虑以后逍遥快活的日子。
嗯,加油,宋婉仪!你在现代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区区腿部神经损伤,难不倒你!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而坐在轮椅上的宇文曜,虽然目视前方,但眼角的余光,却将身旁那个小女子脸上变幻的神情,尽收眼底。
从惊慌到镇定,从傻气到狡黠,从感慨到坚定……
这个女人,就像一本怎么也翻不完的怪书,每一页都出人意料。
他冰冷沉寂的心湖,似乎因这意外的闯入者,而泛起了一圈极轻、极浅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