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陈默没有理会墨魁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继续解剖着自己的治疗方案,“一根凡间绣娘用秃了的、沾染了脂粉气的象牙绣花针。”
如果说第一样东西只是让墨魁感到困惑,那么这第二样,则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凡人村落……百年香火……门槛老槐木……
凡间绣娘……用秃了的……脂粉气……象牙绣花针……
这一连串的词汇,每一个都朴实到了极点,平凡到了近乎……侮辱的地步。这些东西,别说是鬼母罗刹这样的存在,就是万魂宫里最低等的魔卒,都不会多看一眼。它们的价值,可能还不如一块最低品的灵石。
先生要用这些……“垃圾”,去治疗那位大人的道心之疾?
墨魁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他刚刚才因为先生那番“吃掉未来”的惊天解读而神魂激荡,以为自己已经窥见了先生伟岸境界的冰山一角。可转眼间,先生就从九天之上的云端,一头扎进了凡人世界的泥土里,还抓起了两把最不起眼的泥土,告诉他这就是无上仙丹的配方。
这种巨大的割裂感,让他那刚刚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再一次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先生……到底在想什么?
他看着陈默,只见对方的脸上没有了刚才面对鬼母玉简时的凝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像一个手艺绝佳的匠人,在挑选自己最趁手的工具。
墨魁的脑海中,开始了疯狂的、几乎要将自己神魂都烧毁的超频运转。
不。
不对。
先生的境界,岂是自己能揣度的?
自己觉得平凡,是因为自己眼界太低!自己看不透这其中的无上大道!
“凡人村落”,为何是村落,不是城池?因为村落更近自然,更存朴实!是红尘最纯粹的根基!
“百年香火”,那不是普通的烟火,那是百年间无数凡人祈求平安、寄托希望的愿力!是众生念力最温和的凝聚!
“门槛”,门槛是什么?是出与入的界限,是家与野的分隔,是凡人一生中被踩踏次数最多的地方!它承载了离别,也承载了归来!这分明是在暗喻“心门”!
而那“老槐木”,槐木属阴,最易通灵,本身就是承载神魂的上佳之选。用饱经百年愿力与人间悲欢的门槛槐木,这哪里是木头?这分明是要以“众生之道”,为大人重塑一个可以安放本心的“道基”啊!
墨魁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懂了!他又懂了!
那么第二样东西呢?
“凡间绣娘”,是创造者,是至阴至柔的代表,与杀伐之道完全相反!
“用秃了的象牙绣花针”,这更不得了!能将象牙针用秃,那得是何等登峰造极的技艺?这代表着“技近乎道”的专注与心血!那不再是一根针,那是一位凡人匠者一生心神的凝聚!
而那最后的“脂粉气”……
墨魁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想起了鬼母大人在玉简中展现的那个画面——那个在阳光下,抱着完整木偶,安静微笑的小女孩。
那画面里,缺的是什么?
不是力量,不是威严。
缺的,是母亲的怀抱,是女性的温柔。
脂粉气,这凡俗世界里最柔弱、最微不足道的女儿家气息,在此刻,却成了最关键的一味“药引”!
以众生愿力之木为“身”,以技近乎道之针为“骨”,再以人间烟火的温柔气息为“魂”!
先生他……他不是要做一个简单的法器!
他这是要逆转因果,追溯本源,亲手为大人,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完美的、承载了“家”与“温暖”这个概念的“本我信物”!
这是何等恐怖的构想!
这是何等慈悲的手段!
他用最平凡的东西,去构筑最伟大的奇迹。
这……就是先生的“道”吗?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巧若拙!
“先生!”
墨魁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潮,他“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坚硬的青石板被他膝盖上的魔甲撞出两道蛛网般的裂纹。
这一次,他不是单膝,是双膝!
他抬起头,那张粗犷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他看着陈默,眼神里不再是崇拜或敬畏,而是一种狂信徒仰望唯一真神般的炽热与虔诚。
“属下……属下这次……真的悟了!”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神魂深处挤出来的,“先生您放心!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墨魁也一定为您寻来这两件‘无上道胚’!”
陈默:“……”
【不是,大哥你又悟啥了?】
【我就是想做个心理学上的“过渡性客体”,顺便搞个手工艺术治疗。】
【百年香火的木头,有安神的芳香烃,能起到芳香疗法的作用。门槛木被踩得多,质地坚韧稳定,不容易开裂。】
【绣花针细,适合做精细雕刻。沾点脂粉气,是想通过嗅觉刺激,唤醒她潜意识里对女性化、母性化等正面意象的连接。】
【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无上道胚’了?还‘大巧若拙’?求你了,别再给我加戏了行吗?我的CPU真的快烧了。】
陈默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像个三百斤孩子的墨魁,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那股吐槽的洪荒之力,维持住自己“心理圣师”的高冷人设。
他没有去扶墨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踱回屋子中央的软榻边。
“去吧。”
他背对着墨魁,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在墨魁眼中,再次被无限拔高。
先生这是……默许了我的“悟”!
先生他知道我懂了!
“是!”
墨魁像是得到了最高嘉奖的士兵,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猛地从地上弹起,转身化作一道比之前去给血屠魔尊请“药”时,还要快上三分的黑风,消失在了月亮门外。
那股风里,充满了使命感、荣誉感,以及一种“我今天就要为组织立下不世之功”的澎湃激情。
听潮小筑内,终于又一次恢复了绝对的宁静。
“呼……”
陈默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瘫倒在软榻上,将脸深深埋进冰凉丝滑的锦被里。
太累了。
跟这帮脑补能力突破天际的魔修打交道,比连续做二十四小时的心理热线还累。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脑细胞,都在尖叫着要求休假。
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规划下一步。
木头和针,是给鬼母罗刹的“手工课”道具。
血屠魔尊的“画线作业”也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七天后得安排复诊。
还有那堆积如山的“挂号申请”,虽然被他用“四重问道真言”打了回去,但迟早还是会像雪片一样重新飞来。
自己的“心理诊所”,算是强行开业了。
可他这个光杆司令院长,连个端茶倒水的护士都没有。
墨魁?
不行,那家伙是指挥不动了,他现在是自己的首席脑补官兼狂信徒一号,让他干点粗活可以,干细活,陈默怕他能把病历本都给供起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神思即将再次陷入混沌之时,一个清冷中带着几分好奇的女子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听潮小筑内响起。
“你……就是那个给血屠治‘害怕’,还让我母亲挂号的……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