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那玄色身影消失在宫门处,谢萦脸上那点温顺眷恋瞬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灵动。她立刻从榻上起身,扬声吩咐道。
“玉竹!兰影!秋言!”
“奴婢在。”
三人应声而入。
“去,把本宫那张紫竹藤椅搬到院子里那棵老玉兰树下头,对,就那儿,凉快又敞亮!”
她一边说一边指挥着。
“再搬张小几,把库里新进的那几样蜜饯果子、时新水果都摆上,哦对了,还有西域进贡的那些核桃酪、葡萄干,都拿来!”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去内侍监找个口齿伶俐、会讲话本的太监来,本宫要听个热闹的!”
“是,娘娘。”
玉竹笑着应下,立刻带着兰影和秋言去张罗了。
不多时,永安宫的庭院里便布置妥当。
繁茂的老玉兰树下,浓荫匝地,谢萦舒舒服服地躺在铺了软垫的紫竹藤椅上,手边的小几上摆满了各色精巧的零嘴和剥好的水果。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跪坐在不远处的蒲团上,正清了清嗓子,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一段市井侠客的快意恩仇。
微风拂过,带来玉兰残余的淡香和草木的气息。
谢萦正惬意地听着侠客大战三百回合,玉竹将一颗剥好、去了籽的冰镇葡萄递到她唇边,她张口接了,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开,满足地眯起眼。
心想:不用勾心斗角,有人伺候,有故事听,有零嘴吃,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这悠闲念头还没转完,就见一个守门的小婢女匆匆走进来,禀报道。
“娘娘,李嫔娘娘在外求见,说是有急事。”
谢萦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挑。李嫔?就是早上坐在惠昭仪空位旁边那个?刚散了请安没多久,能有什么急事?她挥了挥手,示意讲故事的太监暂停。
“让她进来吧。”
李嫔几乎是提着裙子小跑进来的,脸上带着焦急与慌乱,一进来就扑通跪倒在地。
“皇后娘娘!求娘娘救救小皇子!”
谢萦坐直了身子,脸上那点慵懒收了起来。
“怎么回事?慢慢说。”
“回娘娘,惠昭仪宫里的嬷嬷刚刚偷偷来寻臣妾,说小皇子从昨夜起就高烧不退,用了药也不见好,如今浑身滚烫,已经开始说明话了!惠昭仪急得直哭,六神无主,又怕……又怕此时去惊动陛下和太后,反而惹来责怪,说她照顾不周。臣妾想着,娘娘您是中宫之主,位份最尊,若能亲自去看一眼,拿个主意,或许……或许能镇得住那邪祟病气,小皇子也能好转些!”
李嫔说着,眼圈都红了,情真意切。
谢萦心里直接冷笑三声。
来了来了!这熟悉的NPC送任务情节!
不是挖坑给她跳,就是想借她的手除掉惠昭仪母子,再不然就是等她去了,然后栽赃她个“谋害皇嗣”的罪名! 高烧?说胡话?邪祟?这借口找得倒是挺齐全。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蹙眉,露出关切之色。
“竟有此事?小皇子染恙,乃是大事。”
她转头对玉竹吩咐。
“玉竹,你立刻拿着本宫的令牌,去太医院,请最擅长小儿科的张太医和王太医即刻去惠昭仪宫中诊治,需要什么药材,只管从陛下私库里取,务必竭尽全力!”
“是,娘娘!”
玉竹领命,立刻快步离去。
李嫔见谢萦只派太医,自己却不动身。
“娘娘仁心!只是……只是惠昭仪此刻心慌意乱,只信得过娘娘您啊!娘娘,小皇子毕竟是陛下血脉,金尊玉贵,若是……若真有个万一,只怕惠昭仪她……她也活不成了!求娘娘移驾,去镇一镇场面也好啊!”
她说着,又重重磕下头去。
谢萦看着她这副忧心忡忡、全为他人的模样,心中厌烦更甚。
她靠在藤椅扶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洁的竹面,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李嫔,你的心意,本宫知道了,惠昭仪那儿,本宫也派人去了。太医医术高明,自会尽力。本宫并非医者,此刻前去,除了添乱,又能有何助益?若真如你所说有邪祟,本宫一去,惊扰了那‘东西’,反而对小皇子不利。”
李嫔被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对上谢萦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只得讷讷道。
“是……臣妾明白了,臣妾这就去告诉惠昭仪。谢娘娘恩典。”
看着李嫔悻悻退下的背影,谢萦重新躺回藤椅,对那讲故事的小太监道。
“继续吧。”
然而,那侠客的故事却再也听不进去了。她拈起一颗葡萄,却没有送入口中。
惠昭仪……小皇子……李嫔……
玉竹随着太医匆匆赶到惠昭仪所居的月华宫。
刚一踏入内殿,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压抑的焦虑气息。
惠昭仪坐在床榻边,眼圈乌青,脸色苍白,正用浸湿的帕子轻轻擦拭小皇子滚烫的额头,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无助。小皇子躺在锦被中,脸颊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偶尔发出模糊的呓语。
李嫔也跟了进来,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两位太医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诊脉、察看舌苔、询问病情细节。
诊脉完毕,张太医沉吟片刻,与王太医交换了一个眼神,方才向惠昭仪和玉竹回话:
“昭仪娘娘、玉竹姑娘,小皇子此症乃是外感风寒,内积食滞,来势虽急,但所幸并未深入脏腑。待微臣开两剂疏风散寒、消积导滞的方子,按时服用,再辅以物理降温,好生照料,应无大碍。”
惠昭仪闻言,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连连道谢。
“有劳太医,有劳太医了!”
张太医走到桌案前,提笔蘸墨,很快写好了两份一模一样的药方,一份他恭敬地递给玉竹。
“玉竹姑娘,这是药方,请您过目。”
另一份则留在了桌上,以备查验。
玉竹接过药方,仔细看了一遍。她虽不通医理,但字总是认得的,上面多是些常见的药材,分量也寻常。
她将药方折好收入袖中,目光沉静地看向张太医,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张太医,王太医,皇后娘娘懿旨,小皇子乃陛下血脉,关乎国本,万万不容有失。这药,煎煮时需派专人看守,寸步不离,从取药、浸泡到煎煮成汤,每一个环节都需仔细,不得经他人之手。”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床上昏睡的小皇子,继续道。
“药煎好后,喂与小皇子服用时,也需有可靠之人全程在场。待小皇子服完药后,还请两位太医务必再为小皇子请一次脉,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无碍后,再守上半个时辰,观察反应,若无异常,方可离开。”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李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怒气。
“玉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会害小皇子不成?!惠昭仪是皇子的生母,我们这些姐妹亦是关心则乱,你如此防备,是将我们都当成贼人了吗?!”
玉竹面对她的质问,神色不变,只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语气依旧平稳。
“李嫔娘娘言重了。奴婢只是奉皇后娘娘之命行事。皇后娘娘统摄六宫,对所有皇子皇女一视同仁,皆视若己出。正因小皇子身份贵重,才更要谨慎万分,杜绝任何可能的意外。这并非针对任何人,而是宫中照料皇嗣的规矩,以防有心人趁机作乱,混淆视听。想来,惠昭仪与李嫔娘娘,也定然希望小皇子能万无一失,早日康复吧?”
她这一番话,滴水不漏,既搬出了皇后权威,又点明了“有心人作乱”的可能性,将防备提到了维护宫规和保护皇嗣的高度,让李嫔一时噎住,张红了脸,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惠昭仪看了看一脸正色的玉竹,又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李嫔,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道。
“皇后娘娘思虑周全,臣妾……感激不尽。就按玉竹姑娘说的办吧。”
玉竹见状,不再多言,对两位太医道:“有劳两位太医了,务必精心。” 随后,她便向惠昭仪和李嫔行礼告退,带着那份药方,转身离开了月华宫。
走出宫门,玉竹回头望了一眼那华丽的殿宇,心中冷笑。娘娘料得果然没错,这潭水,浑得很。她得赶紧回去,将这里的一切,原原本本地禀报娘娘。
夜色初凝,永安宫内已是灯火通明。
赵瑾珏踏入殿内时,谢萦正吩咐宫人布菜。
见他来了,她迎上前,伺候他净了手,两人一同入座。
“陛下,”
谢萦执起银箸,为赵瑾珏布了一道清笋,语气平常地开口。
“今日惠昭仪宫里的李嫔来报,说小皇子突发高热,病势来得急,臣妾已让太医院最擅儿科的两位太医去瞧了,也叮嘱了下去,用药看护都需格外仔细,不得出半分差池。”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
“毕竟是陛下的骨血,臣妾觉得,还是该让陛下知晓。”
赵瑾珏闻言,夹菜的动作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后宫之事,既交予你,你做主便是。皇子安危要紧,你处置得妥当。”
见他并无深究之意,谢萦便也不再提,转而开始用膳。
一顿晚膳便在这样看似温馨家常的氛围中用毕。
撤下残席,赵瑾珏并未像往常般立刻起身去批阅奏折,而是信步走到窗下的软榻旁,拿起一本搁在那里的书卷,倚着引枕翻看起来。
烛光映着他侧脸,少了几分帝王的凛冽,多了几分闲适的书卷气。
谢萦则自行去湢室沐浴,待她带着一身氤氲水汽出来,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仅着了一身月白色的软绸寝衣。
正要唤玉竹进来帮她绞干头发,却见原本看书的赵瑾珏放下了书卷,朝她走了过来。
“朕来吧。”他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中干燥柔软的棉帕,示意她在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下。
谢萦微微一怔,倒也顺从地坐下了。男人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疏,但很快便找到了力道,用棉帕包裹住她丰厚的青丝,细细地、一下下地按压、揉搓,吸去发间的水分。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廓或后颈,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殿内一时静谧,只闻烛花轻微的噼啪声,以及棉帕摩擦发丝的窸窣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她沐浴后清浅的花香,与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交织在一起。
隔着铜镜模糊的影像,谢萦能看到他低垂的、专注的眉眼。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让她心下莫名有些惴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忽然,他动作未停,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望向临窗长案那头,语气平常地开口。
“朕方才瞧见,那边拓上放着几个风筝,瞧着……模样似乎不甚齐整,有几个像是做毁了?”
谢萦心头猛地一跳。
听他问起风筝,透过铜镜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随意。
“哦,那些啊。臣妾见近日东风正好,便想着做几个风筝,明日若是得空,邀宁贵嫔一同去御花园的空地上放一放,也好让她散散心。”
赵瑾珏闻言,手上擦拭的动作未停,目光却在她映于镜中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意抵达眼底,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温和。
“你倒有这闲情逸致。也好,宁贵嫔性子静默,你多带着她走动走动,于她身心有益。”
然而,他接下来的问话却让谢萦刚放松的心弦又绷了起来。
“那朕的香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