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吃食,都拿出来,分了!”
萧振海的声音,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虽然虚弱,却掷地有声。
这位昔日的镇国大将军,即便沦为阶下囚,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依然存在。
沈氏被丈夫这么一喝,浑身一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她可以不给柳若曦脸面,可以无视那些旁支子侄的眼神,但她不能不听自己丈夫的话。
尤其是在儿子刚刚用行动表明了立场之后。
“老爷……”沈氏还想争辩什么,“可是晏之的身体……”
“我的身体,还死不了。”萧晏之冷冷地接过话,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族人,“父亲说得对,都到这个时候了,人心要是散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父子俩一唱一和,直接将沈氏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沈氏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最终,她只能咬着牙,满心不甘地将那些珍贵的肉干和糕点,交给了刘婶。
“分……分下去吧。”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是,夫人。”刘婶如蒙大赦,连忙接过食物,在刘叔的帮助下,开始给每个人分发。
虽然每人分到的不过是一小片肉干,一小块糕点,但对于这些吃了几天黑窝头的人来说,不啻于山珍海味。更重要的是,这代表着一种公平,一种尊重。
一时间,营地里压抑的气氛,都为之一松。那些旁支子侄们感激地看着萧晏之和萧振海,啃着肉干的劲头都足了许多。他们看向柳若曦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不再是鄙夷和厌恶,而是带上了一丝敬畏和……讨好。
柳若曦默默地接过刘婶递来的一份食物,没有吃,只是放在了一边。她知道,从今晚起,她在这个队伍里的地位,才算是真正稳固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萧晏之的清醒和维护。
她看了一眼那个半靠在板车上,脸色依旧苍白的男人。他正闭着眼睛,似乎刚才那一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柳若曦心中清楚,他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她,更是为了收拢人心,为了让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族”,重新凝聚起来。
他天生就是领导者,即便身处绝境,这份本能依旧刻在骨子里。
这样的盟友,才值得她投资。
另一边,远处的华丽马车里,林婉儿的贴身丫鬟正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小声地汇报给她听。
“……小姐,大将军和少将军都发了话,把您送去的吃食,都分给那些下人和旁支了。”
“啪!”
一声脆响,一只精美的茶杯被狠狠地摔在车厢的地毯上。
“分了?他竟然把我的东西,分给那些下贱胚子?”林婉儿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那张清丽温婉的脸,此刻因为嫉妒而扭曲,显得有些狰狞。
“还有那个柳若曦!萧晏之竟然当众维护她?还吃她递过去的窝头?他是什么意思?他是想打我的脸吗?”
她精心准备的礼物,她处心积虑营造的“区别对待”,就是为了彰显她的与众不同,为了衬托柳若曦的卑贱。可现在,被萧晏之这么一搞,她反倒成了一个不识大体、挑拨离间的笑话!
“小姐息怒,许是……许是少将军刚醒,脑子还不清楚……”丫鬟战战兢兢地劝道。
“不清楚?”林婉儿冷笑一声,“他比谁都清楚!他是在告诉我,他宁可选那个贫民窟的贱人,也不稀罕我林婉儿的示好!”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怨毒,涌上她的心头。
凭什么?
她林婉儿,太傅嫡孙女,京城第一才女,哪点比不上那个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冲喜丫头?
“没关系……”林婉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吃的被分了,药总是他一个人的吧?只要他的伤一日不好,就一日离不开我送去的药。我就不信,我耗不过那个贱人!”
她带来的那些伤药,可都是从太医院弄出来的珍品,价值千金。她就不信,柳若曦那个贱丫头,还能凭空变出药来不成?
……
夜深了,流放的队伍再次陷入沉寂。
柳若曦没有睡,她借着给萧晏之掖毯子的机会,再次为他把脉。
脉象虽然依旧虚浮,但比之前已经有力了许多,内腑的郁结之气也疏散了不少。灵泉水和抗生素正在持续发挥作用。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他腿上的伤。粉碎性骨折,加上长时间的颠簸和缺乏处理,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感染和肌肉坏死的前兆。如果不尽快进行清创和复位,这条腿就真的废了。
可是在这种环境下,根本不具备手术的条件。
“我的腿……是不是废了?”萧晏之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平静地看着她。
柳若曦的动作一顿,迎上他的目光,没有撒谎,也没有安慰,只是陈述事实:“情况很糟。骨头碎了,伤口在发炎流脓。再拖下去,就算能保住命,腿也保不住。”
萧晏之的眼神黯了黯,但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绝望,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你有办法,对不对?”他又问道。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
从她那神乎其技的喂水方式,到那匪夷所思的急救手法,再到他体内那股让他起死回生的暖流,他知道,这个女人,绝对有办法。
柳若曦沉默了片刻。
“有。”她承认了,“但不是现在。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无人打扰的环境,还需要很多……工具。”
那些外科手术器械,她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来。
萧晏之明白了她的顾虑。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明白了。我会……给你创造机会。”
两人之间的对话很短,但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
就在这时,沈氏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也醒了过来。她看到柳若曦正“贴”在自己儿子身边,顿时警铃大作。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又想对我儿做什么?”她厉声质问道,一把将柳若曦推开。
柳若曦顺势退到一旁,一言不发。
“娘,她只是在帮我查看伤势。”萧晏之皱眉道。
“查看伤势?她一个贫民窟出来的丫头,懂什么伤势?”沈氏嗤之以鼻,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晏之,别理她。这可是婉儿特意为你求来的‘玉龙生肌散’,太医院的秘方,千金难求!娘现在就给你换上,保准你明天就能好起来!”
说着,她就要去解萧晏之腿上的布条。
“等等!”
柳若曦和萧晏之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萧晏之是出于对林婉儿本能的不信任。
而柳若曦,则是在闻到那瓷瓶里飘出的药味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作为一名顶尖的中医师,她对药味极其敏感。这“玉龙生肌散”里,确实用了不少名贵的活血化瘀、生肌续骨的药材,比如血竭、乳香、没药。
但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属于“牛膝”的味道。
牛膝,活血通经,引血下行。对于普通的跌打损伤,确实是良药。
可是,萧晏之现在是内腑严重受创,有内出血的症状!他体内的出血点好不容易才被灵泉水和药物暂时稳住。
这时候用上大剂量的、引血下行的牛膝,会是什么后果?
那等于是在逼着他刚刚凝固的内伤再次破裂,造成二次大出血!
这哪里是“玉龙生肌散”,这分明是“催命符”!
“怎么了?你又想作什么妖?”沈氏不悦地瞪着柳若曦。
柳若曦没有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瓷瓶,目光冰冷如刀。
她不知道林婉儿是真的不懂药理,只是弄巧成拙,还是……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如果是前者,是蠢。
如果是后者,那就是恶毒!
“这药,不能用。”柳若曦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和坚定。
“你说什么?”沈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一个贱丫头,也敢质疑太医院的秘方?婉儿的一片好心,倒成了驴肝肺了?我看你就是嫉妒!”
“我再说一遍,这药,不能用。”柳若曦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冰冷的眼神直视着沈氏,“你想让他死,就尽管用。”
“你……你敢咒我儿!”沈氏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但她的手,却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在半空中截住了。
是萧晏之。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抓住了沈氏的手腕,一双眼睛冷得像冰。
“娘,”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又看了一眼柳若曦,最后目光落在那瓶“玉龙生肌散”上,一字一句地问道,“现在,你是信她的药,还是信我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