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的滚轮碾压过顾家别墅门前光洁平坦的车道，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在这寂静的清晨传得格外远。苏念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她挺直着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那扇巨大的、象征着财富与束缚的铁艺大门，将身后那栋华丽而冰冷的建筑，连同里面那个让她耗尽所有热情与幻想的男人，彻底抛在身后。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吸入肺腑，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阳光穿透薄雾，洒在她身上，驱散了从别墅里带出来的最后一丝阴霾。
她走到公交车站，安静地等待着早班车。身边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和学生，没有人多看这个拉着行李箱、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一眼。这种平凡而真实的烟火气，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她要去的地方，是位于城市另一端的一个老式小区。之前通过中介看过照片，一套位于六楼（顶楼）的一居室，没有电梯，面积很小，装修陈旧，但租金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而且周围生活便利。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离了别墅区，窗外的景致从精心修剪的绿化带、独栋豪宅，逐渐变成了拥挤的街道、林立的商铺和熙熙攘攘的人流。苏念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平凡世界，心中一片平静。这里，才是她应该存在的地方。
一个多小时后，她抵达了目的地。小区确实很旧，墙皮有些剥落，楼道里堆放着些许杂物，但还算干净。她沿着没有灯光的楼梯，一步步爬上六楼，微微有些气喘，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用从中介那里拿到的钥匙打开房门，一股老房子特有的、略带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一个兼具客厅和卧室功能的房间，一个小小的独立厨房，和一个更加狭小的卫生间。家具很少，只有一张旧木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地板是老式的暗红色漆面，有些地方已经磨损露出了木头原色。
但窗户很大，朝南。此刻，阳光正毫无遮挡地照射进来，将整个房间映得亮堂堂堂，甚至能看到光线中飞舞的微尘。
苏念放下行李箱，走到窗边。窗外没有精致的园林景观，只有对面同样老旧的楼房和交错纵横的电线，以及楼下小巷里传来的小贩隐约的叫卖声。
她却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勾起一个极其轻微、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这里很小，很旧，很简陋。
但这里是她的。
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自由的天地。
她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自己少得可怜的物品。将旧衣服一件件挂进空荡荡的衣柜，将医学书籍和笔记整齐地码放在书桌上，最后，她拿出那个用软布仔细包好的小盒子，打开，看着里面那些洁白的陶瓷碎片。
她用手指轻轻触摸那些锋利的边缘，眼神温柔而坚定。这是母亲给她的温暖，也是她被践踏的尊严的见证。她会好好保存它们，直到有一天，她拥有足够的能力，将它们重新修复，或者，用更强大的自己，来祭奠这段破碎的过去。
整理完毕，房间依旧显得空旷，却有了生活的痕迹和气息。她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旧木床上，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拿出手机，屏幕上的裂痕如同她心上的伤疤。她找到顾琛的号码，再次编辑了一条短信。
这一次，不再是情绪化的宣告，而是冷静的陈述：
「顾先生，我已搬离别墅。你给的副卡留在客房书桌抽屉，未曾动用。你曾支付的二十万，我会在一年内连本带利归还至你指定的账户。后续离婚协议事宜，可联系我的律师。苏念。」
她将副卡号、欠款金额、还款期限写得清清楚楚，与他划清界限的意图，明确得不能再明确。
点击发送。然后，她将顾琛的号码，直接拉入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前路未知，虽然依旧贫瘠，但她的灵魂，是自由的。
她看了看时间，拿出资格考试报名表的那张复印件，用胶带仔细地将褶皱贴平。报名截止日期快到了，她需要尽快准备好所有材料寄出。这是她新生的第一步，必须走稳。
接着，她打开手机，开始搜索附近便利店、咖啡馆或者书局的兼职招聘信息。她需要钱，需要尽快稳定下来，需要为考试和未来的生活积累资本。
忙碌和规划，让她暂时忘却了过去的伤痛，心中被一种充实的希望所填满。
傍晚时分，房门被敲响。
苏念打开门，弟弟苏明哲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两个大大的超市购物袋，里面装满了新鲜的蔬菜、肉类、水果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姐！”苏明哲看到她，脸上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眉头微蹙，“你怎么又瘦了？脸色也不好。”语气里满是心疼。
“我没事，快进来。”苏念侧身让他进来，看着他提着沉甸甸的东西爬了六楼，额头上都是汗，心里又暖又酸。
苏明哲走进这间狭小却整洁的屋子，目光扫过一周，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扬起笑容：“地方不错，虽然小了点儿，但光线好，安静，适合你看书。”他将购物袋放进那个小小的厨房，“我给你买了点吃的用的，你先将就着，缺什么再跟我说。”
“明哲，你不用……”苏念想说不用他破费。
“你是我姐！”苏明哲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跟我还客气什么？”他熟练地开始整理买来的东西，将冰箱塞满，“妈那边我暂时帮你瞒着了，就说你最近工作忙，住在公司附近方便。但瞒不了多久，你得找个时间回去跟她好好说说。”
“我知道，谢谢你，明哲。”苏念看着弟弟忙碌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热。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母亲和弟弟，他们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姐弟二人一起动手，做了一顿简单却温暖的晚饭。小小的房间里飘散着饭菜的香气，充满了久违的、属于家的味道。
吃完饭，苏明哲坚持洗了碗，又帮苏念检查了一下门窗的安全性，这才准备离开。
“姐，”在门口，苏明哲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她，“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别一个人硬扛。”
“嗯。”苏念重重地点了点头。
送走弟弟，苏念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听着弟弟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车流，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里是她人生的新起点。
或许艰难，或许孤独。
但她无所畏惧。
净身出户又如何？
只要自由在手，她便能亲手，为自己挣来一个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