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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省农干校的起床号在清晨六点准时响起,尖锐而嘹亮,划破了冬日校园的宁静。林晚星几乎是在号声响起的瞬间就睁开了眼。多年的早起劳作,早已将生物钟刻入骨髓。同宿舍的其他姑娘们则是在号声中迷迷糊糊地嘟囔着,翻个身还想再赖一会儿。

林晚星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宿舍里没有炉子,但暖气片散发出微微的热量,不至于太冷。她拿起昨晚就准备好的脸盆毛巾和牙缸,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房洗漱。冰凉的自来水泼在脸上,让她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等她收拾利索回到宿舍,王秀娟她们才打着哈欠,慢吞吞地开始穿衣服。

“晚星姐,你也起太早了吧……”王秀娟揉着眼睛,含混地说。

“习惯了。”林晚星笑了笑,拿起暖瓶,准备去锅炉房打热水。这是昨天老牛交代的,锅炉房早晚各供应一次开水。

校园里天色微明,薄雾尚未散尽。穿着各色棉袄的学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向水房和食堂,哈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清晰可见。林晚星打了热水回来,给每个室友的搪瓷缸里都倒上一些,又兑了点凉水,温度刚好入口。

“谢谢晚星姐!”李晓兰捧着她那个印着红双喜字的旧缸子,小口喝着热水,舒服地叹了口气。

“不客气。”林晚星也捧着自己的缸子,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城市的早晨,少了鸡鸣犬吠,多了种规律的、整齐划一的声响。她又想起了红旗大队,此刻廷舟应该也起来了,或许正在院子里劈柴,王大娘在灶间生火,小军还在温暖的被窝里赖床吧?

七点半,学员们陆续前往食堂。早饭是玉米面粥、咸菜疙瘩和杂面馒头,管饱,但味道实在谈不上好。玉米粥熬得稀,咸菜齁咸,馒头粗糙拉嗓子。但来自农村的学员们没人挑剔,一个个吃得飞快。林晚星慢慢吃着,心里比较着,还是觉得王大娘熬的野菜糊糊和沈廷舟蒸的掺了白面的窝头更香。

八点整,所有参加这期“农业技术骨干培训班”的学员,共计五十多人,齐刷刷地坐在了那座刷着白灰的大教室里。男学员坐在左边,女学员坐在右边,泾渭分明。林晚星和王秀娟她们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

教室前方挂着毛主席像,像下是一块斑驳的黑板。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者走上讲台,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学员们,同志们,大家好。”老者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沉稳,“我是省农科院的吴振华,也是咱们这期培训班的主要负责人之一。首先,我代表省农科院和农干校,欢迎大家!”

是吴教授!林晚星心中一凛,坐得更直了些。吴教授的目光似乎在全场扫过,在她脸上略一停顿,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又移开了。

吴教授简要介绍了培训的背景、意义和要求。他强调,这次培训是为了贯彻落实党中央“大办农业、大办粮食”的指示精神,为基层培养一批“政治过硬、技术扎实、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农业技术骨干。学习任务重,时间紧,希望大家珍惜机会,努力学习,将来回到各自岗位,能成为一颗“良种”,带动一片,改变当地农业生产落后的面貌。

接着,是班主任和各科任课老师的简短介绍。有教作物栽培的严肃中年女老师,有教土壤肥料的身材敦实、说话带点口音的男老师,还有一位据说很厉害的、教畜牧兽医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先生。

然后,是发放教材和课程表。林晚星拿到手里,仔细翻看。课程安排得非常紧凑,上午四节,下午三节,有时晚上还有讨论或自习。除了理论课,还有相当比重的实践课和田间操作。课程内容涵盖了她已有的知识体系,但明显更系统、更深入,尤其是一些病虫害的化学防治原理、简单的土壤化验方法、以及她之前接触不多的农业机械基本构造和原理,都让她感到新奇和渴求。

“下面,咱们点个名,互相认识一下。”班主任拿着花名册,开始点名。

“刘建国!”

“到!”

“张红旗!”

“到!”

“王秀娟!”

“到!”王秀娟响亮地应了一声,引来旁边几声轻笑。

“李晓兰!”

“到……”

“林晚星!”

“到。”林晚星站起身,平静地应道。她能感觉到,当她的名字被念出时,不少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红旗大队的事迹或许通过简报和广播,在省内农业系统内小范围传开了,她的名字可能并不完全陌生。

点名完毕,班主任简单强调了纪律:按时上课,不得迟到早退;认真学习,尊重老师;团结同学,互相帮助;爱护公物,节约粮食。最后特别强调,培训期间,未经批准不得随意离校,有特殊情况需严格履行请假手续。

班会结束后,紧接着就是第一节课——《作物栽培学基础》,由那位严肃的孙老师讲授。

孙老师讲课条理清晰,但语速很快,几乎不带感情色彩,完全是填鸭式的灌输。她从作物的分类、生长发育阶段讲起,涉及到光温水气土等环境因素,还提到了“合理密植”、“科学灌溉”等概念。这些都是林晚星在实践中已经摸索或从系统资料中了解过的,但她依然听得极其认真,努力将老师讲的理论与自己已有的经验对应、印证,并记录下那些陌生的术语和更精确的数据。

她发现,老师讲的许多原理,与她从系统得到的、超越时代的知识框架是吻合的,只是这个时代的表述更朴素,研究更粗浅,数据和案例也相对有限。比如讲到合理密植,老师只能给出一个大致范围,而系统资料里则有根据不同品种、地力、水肥条件精确计算的公式和模型。这让林晚星有一种奇特的“俯瞰”感,但同时也更加警惕——她绝不能表现出任何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理解。

上午的课一晃而过。午饭在食堂匆匆解决,下午是《土壤肥料简明读本》。教这门课的陈老师就是那位敦实的、带口音的男老师,讲课风格与孙老师截然不同,喜欢用比喻,还常常结合自己下乡调研的实例,课堂气氛活跃不少。

“同学们,咱们庄稼人常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话不错,但肥怎么当?瞎上可不行!”陈老师挥舞着粉笔,“就像人吃饭,光吃大鱼大肉不行,光啃窝头咸菜也不行,得搭配着来,还得看这人身子骨缺啥。地也一样!你得先知道你这地是‘肥’是‘瘦’,是‘酸’是‘碱’,缺氮、缺磷还是缺钾,然后才能对症下药,上对肥料!”

他讲到用肉眼和手感简单判断土壤质地和肥力,讲到农家肥的积制与腐熟,讲到绿肥的种植与翻压,也提到了少量供应的化学肥料(如硫酸铵、过磷酸钙)的特点和使用注意事项。这些都是林晚星熟悉甚至实践过的,但她依然从陈老师那里学到了更细致的观察方法和一些实用的“土经验”。

当陈老师讲到土壤酸碱度对作物生长的影响,并提到可以用pH试纸粗略测定时,林晚星心中一动。系统商城里,有更精确的便携式土壤检测仪,但她从未敢兑换。pH试纸在这个年代,也绝对是稀罕物,恐怕只有省级农科单位才有。

“所以,咱们不能光低头拉车,还得抬头看路,用点科学方法。”陈老师总结道,“当然,目前条件有限,很多精确测定咱们做不到。但大家要有这个意识,回去以后,多观察,多对比,多记录,慢慢就能摸清自家那块地的脾气!”

林晚星深以为然,在笔记本上重重记下这句话。

第一天的课程结束,林晚星只觉得头脑发胀,信息量巨大。晚饭后,她没有像其他学员那样聚在宿舍聊天或去校园里闲逛,而是独自一人回到教室,就着昏黄的灯光,整理今天的笔记,预习明天的课程。

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窗外,城市的灯光远远近近地亮起,与家乡漆黑静谧的夜晚截然不同。孤独感再次袭来,但她用专注的学习将其压了下去。

她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红旗大队的乡亲们,是沈廷舟,用汗水和支持换来的。她不能浪费。

不知道过了多久,教室门被轻轻推开。林晚星抬头,看见吴教授夹着本书,站在门口,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吴教授。”林晚星连忙站起身。

“林晚星同学,这么晚了还在用功?”吴教授走进来,看了看她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字迹工整,条理清晰,还画了些简单的示意图。

“第一天课,有些地方还想再理一理。”林晚星有些局促。

吴教授点点头,在她前排的椅子上坐下,示意她也坐。“感觉怎么样?课程能跟上吗?”

“能跟上,老师们讲得很好,很多以前模模糊糊的东西,一下子清晰了。”林晚星老实回答。

“嗯。理论结合实践,你的优势在于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吴教授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也有关切,“我看了你们县报上来的材料,也听刘主任介绍过。你们红旗大队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能摸索出那些办法,不容易。尤其是土壤改良和抗旱保苗的思路,很有点意思。虽然土,但抓住了关键。”

林晚星心里一紧,不知道吴教授是不是在试探什么,只能谨慎地回答:“都是被逼出来的,瞎琢磨,加上老人传下来的经验,碰巧了。”

“不是碰巧。”吴教授摇摇头,“任何成功都有其内在逻辑。你的那些‘土办法’,背后其实暗合了一些农业科学的基本原理。只是你或许自己还没完全意识到,或者无法用准确的语言表述出来。”

他顿了顿,翻开自己带来的书,是那本《土壤肥料简明读本》的教师用书,里面有很多更详细的注释和补充资料。“比如你用的土壤改良液,蒿草落叶沤制,补充有机质;加石灰调节酸碱,草木灰补充钾和微量元素。思路是对的。又比如你们的抗旱保苗,深翻蓄水,覆盖保墒,集中用水,都是应对干旱的有效措施。还有你们的种养结合,以田养田,以牧促农,这是符合生态循环理念的。”

吴教授一条条分析着,语气平和,却让林晚星听得心惊。这位老教授的眼光何其毒辣,几乎将她那些夹杂了系统知识和实践摸索的做法,剖析得明明白白。

“所以,你来学习,是好事。”吴教授合上书,看着她,“把实践中的感性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把零散的经验,系统化、理论化。这样,你才能不仅自己会做,还能把道理讲清楚,教给别人,因地制宜地推广。这比你一个人埋头苦干,能发挥的作用大得多。”

林晚星豁然开朗。吴教授的话,点醒了她。她之前只是想着学技术回去用,却没想到,学习更重要的作用,是让她有能力将自己的经验总结、提炼、传播出去,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模式!

“我明白了,谢谢吴教授!”她由衷地感谢。

吴教授笑了笑,站起身:“明白就好。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或者别的老师。省农科院的图书馆,你们学员也可以凭证件去查阅资料,虽然不多,但或许对你有用。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劳逸结合。”

“是,吴教授。”林晚星恭敬地送吴教授离开教室。

看着吴教授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晚星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这位看似严肃的老教授,其实有着一颗提携后进、洞察本质的仁心。他的话,为她指明了学习的方向,也让她肩上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更加清晰和沉重了。

她收拾好东西,吹熄教室的煤油灯(农干校尚未完全通电,只有重要区域有电灯),慢慢走回宿舍。夜风很凉,但她的心却热乎乎的。

回到宿舍,王秀娟她们已经睡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林晚星轻手轻脚地洗漱,躺到床上,却毫无睡意。她望着上铺的床板,脑海里回响着吴教授的话,回想着白天的课程,也想着千里之外的家。

廷舟,娘,小军,我今天学到了很多,也明白了更多。我会好好学的,一定会。你们等我。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着,终于闭上了眼睛。城市的夜空看不到几颗星,但她知道,在同一片天空下,在遥远的小山村里,她牵挂和牵挂她的人们,也正安睡着,或许,梦里有同样的星光。

培训的生活,就这样紧张而充实地开始了。林晚星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她不仅课堂认真,课后更是图书馆的常客,虽然藏书有限,但她总能找到与自己实践相关的、或能启发新思路的资料。她还主动向各科老师请教,把在红旗大队遇到的问题拿出来讨论,常常能获得新的视角和解决方法。

她的勤奋和扎实的实践经验,很快引起了老师和同学们的注意。课堂上,她总能提出切中要害的问题;小组讨论时,她的发言往往结合实际,有理有据;实践课上,她操作规范,上手极快。那个来自偏远红旗大队、名叫林晚星的姑娘,渐渐在同期学员中,有了一个小小的、带着敬佩的“名气”。

当然,也并非一帆风顺。城市生活与农村的巨大差异,让她时有不适;繁重的学习任务和对家乡的思念,也常让她感到疲惫和孤独。同宿舍的姑娘们虽好,但终究无法完全理解她内心的重担和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每当夜深人静,思乡情切时,她便拿出那个笔记本,写下一天的学习心得,或是给沈廷舟、王大娘写信(虽然不能立刻寄出,要攒着一起寄)。笔墨流淌间,仿佛与他们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汲取着来自远方的力量。

偶尔,在学习和思考的间隙,系统的面板会悄然浮现,发布一些与她当前学习内容相关的、难度适中的小任务,比如【分析当地三种主要土壤类型的特性及改良建议】、【设计一个小型生态循环养殖场的简易方案】等。完成任务后获得的少量囤货币和知识碎片,也辅助着她的学习,让她对某些问题的理解更加深入和超前。

日子在书本、黑板、试验田和思念中飞快流逝。林晚星如同一株被移栽到更肥沃苗圃的幼苗,在阳光雨露(知识)的滋养下,拼命地伸展着根系和枝叶,为着将来能够荫蔽更多土地的那一刻,积蓄着全部的力量。

而远在红旗生产大队的沈廷舟,在每日的忙碌和牵挂中,也时常在夜里,就着油灯,反复阅读着林晚星寄回来的、字迹工整、记录着学习生活和思念的信件。每一封信,都让他既心疼她的辛苦,又骄傲她的成长,也更加确信,自己放她高飞的决定,没有错。

两颗心,隔着千山万水,却因为共同的信念和深沉的情感,紧紧地联系在一起,随着时代的脉搏,一同有力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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