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马村地形特殊,出门即是沟。
附近几个山村的地形也是如此。
在沟里,会有很多被人遗弃的窑洞。
老人们常说,那是打仗时候留下的遗迹。
也有人说,那是有人住过的窑洞。
汪爱梅嫁过来这么多年,也没见到过里面住人。一直都是废弃着的。
寻常时候,她没那个闲心思去考虑里面有什么。但是现在,那里看着十分适合藏人。
“永清,咱去那洞里瞧瞧。”汪爱梅伸长了胳膊往前一指,叶永清便听话地迈出了脚步。
罗富则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漆黑的夜色里,淡淡的月光扫在三个人脸上。
汪爱梅将手电筒举起来,朝着窑洞照过去。但也只能照亮附近的一点路,里面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你说,他俩会在这里吗?”汪爱梅心里没底了,以前她就在家洗碗做饭做家务,也没怎么关心叶小军在外面玩些什么。
俩十岁的孩子,会钻这洞吗?
深秋季节,光是想着逮兔子了,蛇也是会有的呀。
“咱再叫两声。”叶永清猛吸一口气,大叫道,“小军,要红,你们在里面吗?”
空荡的窑洞传来阵阵回声。三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个人影。
汪爱梅回头看了眼罗富:“富啊,要不你拿着手电进去看看?”
罗富看着已经累到气喘吁吁的老丈人,和扭到脚趴在老丈人背上的丈母娘,挠了挠头,说道:“好吧。”
叶永清将手电筒递给了罗富,瞧着他小心翼翼地迈了步子进去。
汪爱梅拍拍叶永清的肩,指了一下旁边的大石头,说道:“永清,你把我放那块石头上坐着。”
“好嘞。”叶永清。
布料摩擦在带着凉意的石头上时,汪爱梅还感觉到了颗粒感。
华北天气干燥,又常年刮黄土。这裤子回去怕是得好好洗一番才能再穿了。
汪爱梅一直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叶永清急得在旁边一直转圈圈。
“哎呀,我说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在那转了。转得我脑袋都晕了。”汪爱梅往旁边挪了一点,拍了拍身旁的大石头,“坐下等。”
“不用了爱梅,我站着往远处看看,看能不能看见那俩孩子。”叶永清踮着脚尖往远处眺望。
汪爱梅无奈地笑了声:“不是我说你,这么黑,你能看见啥?当自己蝙蝠呢。”
叶永清搓搓手,坐到了汪爱梅身旁:“我这不是担心孩子嘛。”
“放心,死不了。”汪爱梅。
“爱梅,你怎么这样说。”叶永清不可思议地看着汪爱梅。这个家里,就属她最疼叶小军,打不得骂不得,那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当初也是她偏要一门心思将这孩子接过来,说有了儿子叶家就有了根了。
叶永清虽然不赞同这句话,但出于对汪爱梅的偏爱,也就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眼下叶小军失踪了,汪爱梅非但没急得发疯,竟然还能坐在这里淡定地来一句“死不了”。
真是稀奇,稀奇。
“爱梅,我发现你变了。”叶永清扭头定定地看着汪爱梅。
“我变了?”汪爱梅扯起嘴角,一天都没怎么进食喝水,她的嘴唇有些干裂,“我确实需要改变。”
这样才能不让那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还有今天在秀玲她婆家,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发那么大脾气,还动手打人。”叶永清。
“那是他们该打。”汪爱梅想起上一次,因为自己没把这件事放心上,导致大女儿和自己决裂。当然,她不知道的是,真正令大女儿和家里决裂的原因。
那是因为她独自回家的路上,遭人强暴了。
这一次,因为汪爱梅和叶永清送叶秀玲回家,既替叶秀玲出了恶气,也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窑洞口传来脚步声,汪爱梅回头看着举着手电的罗富,对方的眼神令她感到陌生。
她怔了一秒,随后问道:“怎么样,里面有人吗?”
罗富缓缓走来,又缓缓开口:“没有。”
云层忽地散开,月色笼在他身上,将他的脸色照得惨白。
汪爱梅心里一阵不适,伸手扶住叶永清的胳膊:“永清,背我回家。”
“这就要回家了?那小军还没找着呢。”叶永清很惊讶。
“回。”汪爱梅没多说,自顾自爬到了叶永清的背上。
叶永清下意识背着手抱住汪爱梅,对站在面前的罗富说道:“那罗富,你在前面带路。”
“嗯。”罗富淡淡应着声,用不急不徐的脚步带着路。
“咱真要回家啊?”叶永清低声问着。
“回!那小子命硬着呢。”刚出生就克死了亲妈,没多久又克死了你。汪爱梅在心里嘟囔着,一开始叶小军不在家的时候,她确实很担心。但是现在她的第六感告诉他,叶小军并不在这里,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她瞟一眼走在前面的罗富, 不知怎的,她觉得今天的罗富怪怪的。
回去的路程比来的路程要顺利多了。
等到他们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屋里的灯已经亮了。
一阵说话声从窑洞里传来,汪爱梅拍拍叶永清的肩膀:“快,跑两步。”
叶永清已经有些走不动了,但他还是听话照做。咬紧了牙关,努力跑了几步。
一进屋,就见叶小军正端着一碗稀饭喝呢。
一边喝,还一边和一旁的要红聊着天。
汪爱梅此时也顾不得脚疼了,她从叶永清背上跳下来,抢过罗富手中的手电便朝叶小军身上砸去。
“你丫的大半夜不回家,跑哪去了你!吓死你老子妈了你,你老娘因为找你还崴了脚,你这个狗崽子!”手电像雨点一样朝着叶小军身上砸去。
叶小军躲闪不及,挨了好几下打。
他捧着碗,一边跑一边大叫:“妈你怎么打人啊!”
小米稀饭顺着他跑的路线撒了一地。
汪爱梅更来气了。
索性用力将手电朝他身上砸去,也不管手电会不会被砸坏。
叶永清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他不知是该拉住自己崴了脚的妻子,还是先抓住叶小军,让爱梅出气出个够。
汪爱梅脚疼得不行,她站定脚步,朝叶小军大喊了一声:“你给我过来!”
这声喊响彻上马村的天空,在场的另外四人都吓得抖了三抖。
罗富悄无声息地走到叶永清身旁,悄声道:“爸,我得回去了,和秀红一起带娃睡觉去了。”
叶永清摆摆手,罗富便一溜烟消失在了夜色里。
要红也跟在后面丢下一句“大伯我先回家了。”便跑得无影无踪。
叶小军耷拉着脑袋,眼角扫过暴躁的妈,无奈的爹,逃跑的四姐夫和好兄弟。他将碗往地上狠狠一摔,梗着脖子与汪爱梅对峙:“过来就过来!”说完便朝汪爱梅走了几步。
小小的个头,气势倒是不小。
大眼睛瞪着汪爱梅,眼神里看不出一丝畏惧,只有不服气。
汪爱梅那个火气蹭的一下又上来了。
她一手叉着腰,一只胳膊伸长了,用手指点着叶小军的脑门:“听说你们去隔壁村子逮兔子了?这都快冬天了,晚上天黑得早,你说说你,逮兔子做什么?还带着要红,你们要是出什么事情,有没有想过家里的父母要怎么办?”
听了这话,叶小军气势降了一些:“我也想吃兔肉嘛!”
汪爱梅一个巴掌举起来,带起一阵风,叶小军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叶小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汪爱梅将手放下,重重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