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城的夏日常伴着黏腻的湿热,院中的石榴树却长得愈发繁盛,火红的花朵缀满枝头,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映得整个庭院都热闹起来。林砚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小纱裙,坐在石榴树下的竹席上,手里把玩着一片刚落下的花瓣,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坐在廊下的母亲孟婉卿。
孟婉卿正低头绣着一方丝帕,针脚细密,神色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怠。经过大半年的温补与调理,她的身体确实好了许多,畏寒的症状减轻了,气色也红润了不少,可眉宇间总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郁结,尤其是在看到别人家儿女双全的场景时,那抹失落便会愈发明显。
林砚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清楚,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母亲作为林家的主母,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心里难免会有压力。邻里间偶尔传来的闲言碎语,亲友聚会时旁人不经意的询问,都像一根根细针,悄悄刺着母亲的心。父亲林承安虽然从未表露过半分不满,总是宽慰母亲“女儿也是贴心小棉袄”,可林砚知道,母亲心里终究是有些遗憾的——她既盼着能给林家添个男丁,为林承安延续香火,又怕自己身体虚弱,无法再生育,让林家断了后。
这些心思,孟婉卿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只是偶尔会在无人的时候,悄悄叹气。可林砚凭着前世的人生阅历与敏锐的观察力,早已将母亲的心事猜得八九不离十。她知道,母亲的郁结比身体的病痛更难调理,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能做的,便是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温暖母亲的心房,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不似正午那般毒辣,带着几分柔和的暖意。孟婉卿绣了一会儿丝帕,觉得有些疲惫,便放下针线,扶着廊柱站起身,想在院子里走走。林砚见状,立刻从竹席上爬起来,小跑着跑到母亲身边,拉住她的手:“娘亲,我陪你散步。”
孟婉卿笑着点点头,牵着女儿柔软的小手,慢慢在院子里踱着步。两人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邻居王夫人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儿子从门前经过。那小男孩长得白白胖胖,穿着一身虎头小袄,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嘴里还“咿呀”地哼着。
王夫人看到孟婉卿,笑着停下脚步打招呼:“林夫人,带着小姐出来散步呀?”
“是啊,在家待久了,出来透透气。”孟婉卿笑着回应,目光落在王夫人怀里的小男孩身上,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她轻轻抚摸着小男孩的脸颊,柔声说:“这孩子长得真俊,白白胖胖的,真招人疼。”
“嗨,淘气着呢,一天到晚不老实。”王夫人嘴上抱怨着,脸上却满是骄傲的笑容,“不像你家阿砚,又乖巧又懂事,省心多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王夫人才抱着孩子离开。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孟婉卿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也变得黯淡起来。
林砚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情绪的变化,她拉了拉母亲的手,仰着小脸,用软糯的声音说:“娘亲,你看阿砚,阿砚会给你捶背,会给你煮红枣粥,还会陪你说话、给你唱歌,比小弟弟还能干呢!”
孟婉卿低头看向女儿,看着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心里的失落瞬间被暖意冲淡了不少。她笑着捏了捏林砚的脸颊:“是啊,我们阿砚最能干了,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比小弟弟还贴心。”
“而且,”林砚凑近母亲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娘亲这么漂亮,绣的花也最好看,做饭也香,别人都比不上。阿砚有这么好的娘亲,可开心了!”
这些话,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进孟婉卿的心田。她知道女儿是在安慰她,可这样直白又真挚的夸赞,还是让她心里暖暖的。她紧紧抱着林砚,在她发顶亲了一口,轻声说:“有阿砚在,娘亲就知足了,什么都不求了。”
林砚趴在母亲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胸腔里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她知道,母亲嘴上说“知足”,心里的遗憾却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抹平的。她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在日常相处中,用各种方式暗示母亲,她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好,未来一切都有希望,让母亲重新燃起信心。
从那以后,林砚便更加留意母亲的一举一动,抓住每一个机会,用不经意的话语,让母亲感受到自己的进步与变化。
孟婉卿绣活的手艺愈发精湛,这天她绣完了一幅耗时半个月的“牡丹图”,那牡丹开得雍容华贵,色彩艳丽,栩栩如生。林承安回来看到了,连连称赞:“夫人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幅牡丹图,比画的还好看!”
孟婉卿笑着说:“就是花了些时间,倒也没什么。”
林砚凑过去,仔细看着绣品,然后惊喜地拍手:“娘亲,你今天绣了这么久,都没有说累,是不是身体变好了?以前你绣一会儿就会腰酸背痛,现在绣这么久都没事,比以前厉害多了!”
孟婉卿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以前绣活超过一个时辰,她就会觉得腰酸背痛,浑身乏力,可今天绣了整整一下午,竟然没觉得有多累。她笑着说:“好像还真是,我们阿砚观察得真仔细。”
“那是因为娘亲喝了我煮的红枣粥呀!”林砚立刻说道,眼睛亮晶晶的,“红枣粥能补身子,娘亲喝多了,身体就越来越棒了!”
林承安也笑着说:“是啊,都是阿砚的功劳,天天缠着我给你娘亲煮粥,你娘亲的身子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孟婉卿心里满是欢喜,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确实在一天天好转,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女儿的贴心照料。
以前孟婉卿身体虚弱,最多只能在院子里散散步,走不了太远。这天吃过晚饭,林砚拉着母亲的手,说想去街上看看夜景。孟婉卿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走不了那么远,可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慢慢在街上走着,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林砚拉着母亲的手,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娘亲,你看那个灯笼,好漂亮呀!还有那个卖糖画的,上次爹爹给我买过,可甜了。”
孟婉卿笑着听着女儿的絮叨,不知不觉竟然走了半个时辰,走到了街尾的石桥边。吹着晚风,看着桥下的流水,孟婉卿觉得心情格外舒畅。
往回走的时候,林砚突然惊喜地说:“娘亲,你看我们走了这么远,你都没有喘气,也没有说累,以前走一会儿就会气喘吁吁的,现在真是越来越棒了!”
孟婉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步,确实,走了这么远的路,她不仅没觉得累,反而觉得浑身舒畅,精力充沛。她笑着说:“是啊,娘亲现在越来越能走了,以后可以经常陪阿砚出来散步了。”
“太好了!”林砚欢呼着,拉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孟婉卿的气色也越来越红润,以前总是苍白的脸颊,如今透着淡淡的红晕,像熟透的苹果。这天孟婉卿换了一件新做的湖蓝色衣裙,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林砚跑过去,围着母亲转了一圈,然后认真地说:“娘亲,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脸色红红的,比沈夫人还好看!沈夫人上次来,脸色还是黄黄的,没有娘亲好看。”
孟婉卿被女儿逗笑了,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确实觉得气色好了许多,整个人也显得明媚了不少。她笑着说:“我们阿砚真会说话。”
“我说的是真的!”林砚一脸认真,“娘亲越来越好看了,都是因为身体越来越好了。等娘亲身体完全好了,说不定还能给我生个小妹妹或者小弟弟呢!”
这句话,正好说到了孟婉卿的心坎里。她何尝不希望能再给林家添个孩子,可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体不允许。如今听女儿这么说,她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或许,等自己的身体完全恢复了,真的可以再怀一个孩子。
林砚看着母亲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她知道,母亲心里的郁结,正在一点点消散,而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除了用话语鼓励母亲,林砚还会用实际行动,让母亲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与希望。她会拉着母亲一起打理院子里的花草,指着新开的花朵说:“娘亲你看,这花长得多好,就像娘亲一样,越来越有精神了。”她会把自己最喜欢的小布偶塞给母亲,说:“娘亲,这个给你,看到它就不难过了。”她会在母亲偶尔情绪低落时,奶声奶气地给她唱歌,或是表演自己刚学会的小动作,逗母亲开心。
林承安也渐渐察觉到了妻子的变化。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眉宇间的郁结越来越淡,整个人都显得明媚开朗了许多。他常常笑着对孟婉卿说:“我们能有阿砚这样的女儿,真是上天眷顾。有她在,咱们这个家,比什么都强。”
孟婉卿深以为然。她知道,自己能走出情绪的低谷,重新找回生活的希望,全靠女儿的贴心照料与温暖陪伴。有这样一个懂事、聪慧、贴心的女儿,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这天晚上,孟婉卿躺在床上,看着身边已经睡着的林砚,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女儿稚嫩的脸上,显得格外恬静。孟婉卿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心里满是柔软与感激。
她想起了女儿为她做的点点滴滴:为了让她不吃凉食,故意抢着吃掉冰镇绿豆糕;为了让她温补身体,天天缠着林承安煮红枣桂圆粥;为了让她开心,用稚嫩的话语安慰她、鼓励她;为了让她恢复信心,时刻留意着她的变化,用不经意的话语让她感受到自己的进步。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像一束束光,照亮了她灰暗的心房,温暖了她的岁月。她不再纠结于“儿女双全”的执念,不再为旁人的闲言碎语而烦恼,而是珍惜眼前的生活,珍惜身边的亲人。她知道,只要家人安康、和睦顺遂,便是最大的幸福。
林砚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抚摸,轻轻蹭了蹭母亲的手,嘴角露出了一丝甜甜的笑容。她知道,母亲的心里已经渐渐放下了执念,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而她的努力,也终于有了回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