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瘦精悍的李秀芳裹着件打满补丁的灰色粗麻短衫,双手往腰上一叉,踮着脚冲屋里破口大骂:“吃吃吃!你是饿死鬼托生的不成?不过是点风寒,就哭闹着要吃米饼,当现在的粮食是大风刮来的?不知道一粒米都能救命吗?”
骂声刚落,她转头瞥见门口的乔婉宁,立刻换上一副愁苦模样,唉声叹气地迎上前:“你就是乔姑娘吧?村长早跟我说了,今日有远房亲戚投奔。我们家实在揭不开锅了,我们家天佑向来身体不好,最近又得了风寒,今儿好不容易缓过点气色,就吵着要吃米饼。我也是没法子,才动了家里最后一点存粮,给他做了块垫垫肚子。”
乔婉宁眸光微转,面上露出恍然之色,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原来如此,李婶子,可既是最后一点粮食,说明你们家今日尚且有米可用,这与翠翠姑娘说的家中早已断粮,揭不开锅可不相符。既然你们有饭吃,那这碗米粥我便带回去,给福生填填肚子吧。”
说罢,她转身就要拎起桌边那碗清可见底的米汤。李秀芳见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她本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抠门,逃荒路上连根针都舍不得丢,能蹭别人家的吃食,绝不肯动自己家的分毫。
那米饼可是小儿子十天半月才能得偿所愿的稀罕物,她是舍不得吃的,这碗米粥怎么能让乔婉宁白白端走?
“乔姑娘且慢!”她急声阻拦,快步上前,“这粥是虎子特意给我们家天佑补身子的,你怎么能说端走就端走呢?”
急切间,李秀芳脚下没留意,被路边一块凸起的碎石绊了个正着,狠狠撞向身前毫无防备的乔婉宁。
乔婉宁被撞得连连后退,后背正巧磕在不远处的木桌沿上。那力道又重又急,她顺着桌沿直直往地上倒去,慌乱中带翻了桌上的碗筷。只听“哗啦啦”一阵刺耳声响,碗碟摔在地上碎裂成片,滚烫的米汤溅了满地。
“噗——”
胸口积压多日的淤血,在这剧烈撞击下猛然喷出,猩红的血雾直直溅了李秀芳一脸。李秀芳僵在原地,瞳孔骤缩,整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她从没见过这般娇弱的人,不过是轻轻一撞,竟吐了血?
这女人瞧着貌美,却一副先天不足、弱不禁风的模样,若是就此讹上自己,她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官府的折腾!
这般大的动静,瞬间引来周边逃荒之人围观。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翠翠她娘杀人了!”
这句话如同火星掉进油锅,让原本还算安静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人嚷嚷着要报官,有人提议去找村长,众人七嘴八舌,乱作一团,竟无一人能拿定主意。
李秀芳颤巍巍伸出手,哆哆嗦嗦地去探乔婉宁的鼻息。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竟丝毫感觉不到呼吸,她吓得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嘶吼:“你别死啊!我没杀人,是你自己摔倒的!跟我没关系!”
村长张大山闻讯赶来,身后还跟着村里的土郎中。这郎中医术平平,平日里只能治些伤风咳嗽的小病,面对这般凶险场面,顿时面露难色。
他蹲下身给乔婉宁把了脉,指尖刚搭上腕间,脸色便骤然大变,那脉象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若有若无,竟像是将死之人的征兆。
“唉,准备后事吧。”郎中摇了摇头,语气沉重。
李秀芳彻底慌了神,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年头官府可不是好进的,若是真报了官,她这把老骨头怕是要埋在大牢里了。
张大山的脸色也铁青得吓人。乔婉宁自称是官家小姐,还答应到了庆安后,带他的小儿子进城去。可如今,这姑娘若是死在他们的逃荒队伍里,日后官老爷追责下来,整个村子的人怕是都难逃干系!
他面露凶光的看了李秀芳一眼,这老婆子平日里就偷奸耍滑,把自己吃得油光水滑,却把男人饿得面黄肌瘦,如今为了一碗粥,竟惹出这般天大的祸事!
“李秀芳!”张大山沉声道,“给你三天时间!若是乔姑娘能醒过来,这事便既往不咎,若是醒不过来,休怪我公事公办,报官处理!”
赵虎得知消息赶来时,见乔婉宁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心里又急又气。问清缘由后,才知道李家人为了半碗粥,就将她撞成这样。
张大山找到赵虎,语重心长地劝道:“虎子,这乔姑娘身份金贵,你若是想给福生谋个好出路,就好好照料她。日后郎中开的药,都由你负责喂下去,务必尽心尽力。”
赵虎重重点头,看着乔婉宁苍白的脸,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生命竟如此脆弱,更从未有人会为了他的事,与旁人起这般大的争端。
乔婉宁索性将戏做足,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缓缓睁开眼睛。这期间,赵虎每隔两个时辰便给她喂一次温热的米汤,可即便如此,连日来的饥饿与体虚,还是让她饿得头晕眼花。
“村长!乔姑娘醒了!”赵虎的大嗓门响起,满是激动。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整个逃荒队伍。张大山第一时间赶来探望,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乔姑娘,你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乔婉宁轻轻咳嗽了几声,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身子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村长,我的孩子呢?”
张大山连忙让身旁的妻子去抱孩子。秦月娥快步将襁褓抱来,小心翼翼地递到乔婉宁面前,赔笑道:“乔姑娘放心,孩子已经喂过奶了,刚刚才睡醒,乖得很。”
乔婉宁接过襁褓,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眼神温柔得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谢谢大娘照顾景琰。”
襁褓中的婴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乔婉宁,小眉头微微蹙起。这个蠢女人,为了帮别人讨公道,自己反倒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过,景琰?这是他的名字吗?
张大山见状,连忙趁热打铁道:“乔姑娘,这次的事情全是王家人的错!翠翠不该撒谎借粮,李秀芳更不该动手推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我们一定照办!”
乔婉宁冷着一张脸,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张大山的脸色渐渐有些挂不住,就在这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本就身子孱弱,自小在家里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滋养着,才勉强活到今日。若是这一摔,把我身子的根基摔坏了,我爹爹得知后,还不知要如何心疼。”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张大山心里一咯噔,连忙满脸堆笑地附和:“是是是,乔姑娘身份金贵,受不得半点委屈。我这就把李秀芳叫来给你赔罪,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说,我们绝无二话!”
乔婉宁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既然村长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好拂了你的面子。就让王家人把家里的鸡拿出来,赔给我补养身体,这事便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