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半晌,朱标开口道。他打定主意要亲眼看看大同府的景象,再给朱桂下论断。
锦衣卫首领点点头没作声。
两人埋头扒饭,这一吃就收不住筷子——
嚯,这滋味绝了!
饭毕,两人还回味无穷。
这般滋味,竟是生平头一遭尝到,仿佛菜里添了什么秘制调料。
“该不会连这调料也是十三弟的手笔?”
朱标暗自揣测。原本打算饭后小憩的他,此刻满腹疑问,索性起身出门探查。
刚踏出暖意融融的客栈,刺骨寒风迎面扑来,冻得朱标直打颤。
“这鬼天气…”
望着银装素裹的街巷,他险些打退堂鼓。门里门外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但想到此行的重任,朱标硬是咬牙撑住。带着锦衣卫走访周边商铺时,他震惊地发现——
所有店铺都装着暖气!正如掌柜所言,那台巨型铁家伙竟真能供应数百户取暖!
“十三弟竟能造出这等神器…”朱标望着蒸汽氤氲的铜管,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朱标迈出店门,望着远处轰鸣的钢铁巨兽,恍然大悟。
难怪进城时街上空无一人。
这还用想吗?
屋里暖烘烘的,谁愿意在外头挨冻?
偏生朱标吃撑了,打算再溜达溜达。
拐进一家杂货铺,正和掌柜闲聊,外头突然响起锣声。
哐哐哐!
哐哐哐哐哐!
朱标探头望去。
五六个衙役敲锣打鼓沿街走来,扯着嗓子喊:
“父老乡亲们注意啦!”
“县太爷开堂审案喽!”
“有冤情的赶紧去衙门击鼓!”
“青天大老爷给您做主!”
……
朱标和锦衣卫都听傻了。
这大同知县唱的哪出?
倒像是求着百姓告状似的!
“掌柜的,打听个事。”
朱标转向杂货铺老板。
“您尽管问,小的绝无隐瞒。”
老板拍着胸脯保证。
方才朱标塞了银钱,老板自然殷勤。
“大同知县可是王承爵王大人?”
朱标颔首问道:
“看他这般为民**的做派,是偶尔为之,还是历来如此?”
问完这话,朱标忽然觉得轻松许多。
总算不关朱桂的事了!
自打进城,客栈掌柜说蒸汽机是朱桂造的,小二又说大棚是朱桂搞的。
事事都扯上朱桂。
听得朱标耳朵起茧子。
如今冒出个清官王承爵,倒让朱标眼前一亮。
说不定能从他嘴里打听朱桂的消息。
“王大人原先也算好官,可要说如今这般勤政…”
老板撇嘴一笑。
“莫非另有隐情?”
朱标来了兴致。
见衙役走远,老板压低声音:
“可不简单呐。”
“你之前问王大人是不是偶尔才叫人去衙门,还是经常这样?”
“实话告诉你吧,王大人以前从来不派人喊冤,自从代王殿下来到大同府,这事就成了家常便饭!”
朱标顿时僵在原地。
怎么回事?
怎么又和十三弟有关联?
“请掌柜的详细说说缘由。”
朱标强忍震惊,不动声色地又递上一两银子。
“好嘞,这就给您说道说道。”
杂货铺老板咧嘴一笑,接过银子后正色道:
“代王殿下来到大同府后,对百姓那叫一个上心。”
“他整天在街巷里转悠,听百姓诉苦,帮受欺负的人主持公道。”
“那时候啊,代王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大同府的衙门!”
“时间一长,真正的县衙反倒门可罗雀。”
“王大人身为县令,总不能一个案子都不审,总得做出点政绩来。为了不被上头责罚,这才派差役满大街拉人去衙门告状。”
这番话听得朱标和锦衣卫们目瞪口呆!
原来里头还有这番曲折?
真是长见识了!
他们立刻明白了王承爵的苦衷。
要是百姓都去找代王**,他这个县令岂不是成了摆设?搞不好**都要丢!
所以王承爵才让衙役四处拉人,好歹得办几个案子充门面。
“又是十三弟惹的祸……”
朱标从震惊中回过神,无奈地摇头苦笑。
方才他还庆幸这事总算和朱桂无关。
哪曾想,王承爵这么做,完全是被朱桂给逼的!
造蒸汽机、建温室大棚、替百姓**,硬生生逼得大同县令求着百姓来告状……
朱标进城还不到一个时辰。
关于朱桂的种种事迹,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十三弟,你还有多少本事是大哥不知道的?”
朱标望向门外,目光仿佛穿过街道落在代王府上,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
他此行本是来查朱桂有无违法乱纪。
如今听了百姓们交口称赞的种种事迹。
在朱标心里,“违法乱纪”这四个字早就和朱桂不沾边了!
若非要给十三弟题字,朱标真想送上四个大字:
德才兼备!
朱标心情正好,打算回客栈休息。
刚走到门口,忽然看见一队衣衫破烂的百姓被押送着经过杂货铺,周围围着代王府的官兵。
朱标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眉头紧锁。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朱桂强征百姓做苦工?
身为大明太子,他不能袖手旁观。
“站住!”朱标大步上前,拦住代王府官兵,沉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锦衣卫迅速跟上,护在朱标身后,警惕地盯着对方,生怕对方狗急跳墙。
谁知代王府的官兵不仅没动手,反而一脸嫌弃地骂道:“挡什么路?脑子坏了?赶紧滚开!”
朱标和锦衣卫首领脸色一僵。
挨骂倒没什么,可对方那看傻子似的眼神实在让人窝火。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朱标指向那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同时暗中递上一锭银子。
“啪!”
他的手被狠狠拍开,银子掉在地上。
“你当老子是什么人?”代王府官兵冷笑,“老子是代王的亲卫,稀罕你这点钱?”
朱标脸色微变。
嫌少?
他使了个眼色,锦衣卫首领又递上一锭更大的银子。
“啪!”
银子再次被打落。
“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对方不耐烦道,“收了钱,老子就得滚出代王府,这差事老子可舍不得丢!”
见对方松口,朱标稍稍放心,但心里却暗暗吃惊——
以往无往不利的银钱手段,居然在代王府官兵这儿碰了钉子?
十三弟是怎么**这帮人的?
他们为何这般忠心?
“发什么呆?再不说我可走了。”代王府的兵丁见朱标出神,不耐烦地催促。
“问,这就问。”
朱标赶忙应声,指着那群破衣烂衫的人问道:”这些人是打哪儿来的?为何要押解他们?准备带往何处?”
一连三问,众人都怔住了。
“问题倒不少。”代王府兵丁嘀咕道。
“有劳解惑。”朱标赔着笑脸拱手。
那兵丁略作思量,便依约答道:”头一问,这些都是从蒙古逃荒过来的难民。”
蒙古难民?
朱标一时愕然。原以为是朱桂强征的大同百姓,没成想竟是北边来的流民!
“后两问可一并作答。”兵丁续道,”不过得先纠正,这不叫押解,是护送!”
“代王殿下仁厚,见他们无籍可归,官府又无力安置,便招来做工。虽不发工钱,但管吃管住——伙食与寻常百姓无异,住处整日供应暖炉。只需帮着修建王府便是。”
听罢这番解释,朱标瞠目结舌。
十三弟竟有这般菩萨心肠?
转念却恍然大悟:这分明是以工代赈的妙计!寒冬腊月岂能动土?必是朱桂假借修府之名,既防流民生乱,又保全其颜面,更赚得人心。官府、流民、代王府三方得益,当真高明!
“可还有疑问?”兵丁见朱标面露喜色,出声询问。
“不敢再扰,诸位请便。”朱标侧身让路,郑重拱手:”代王府泽被苍生,愿此行顺遂!”
“托您的福。”代王府的官兵笑了笑,没再多言,领着人离开了。
原地只剩下朱标一人。
他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直到那些官兵和流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轻声感叹:
“以工代赈,真是个好法子!”
“日后别处的灾民,也能照此方法救济了!”
想到提出这个主意的朱桂,朱标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叹息:
“过去是我小瞧十三弟了。”
此刻,朱标的神情格外复杂。
他本是奉旨来大同府查证朱桂是否有违法之举,可如今回想朱桂的所作所为,竟让他生出一丝惭愧。
在朱标看来,朱桂的言行才配得上皇子的身份!
这样的朱桂,堪称天下人的榜样!
不愧是大明的藩王!
“接下来,该去见见王承爵了。”
朱标将目光转向县衙方向,决定去找这位县令,让他派人整理朱桂的善行证据,再呈送京城。
也好让父皇欣慰一番!
县衙内。
得知朱标**身份并要求私下会面,县令王承爵悄悄赶了过来。
“臣大同府县令王承爵,拜见殿下!”
一进密室,见到那位负手而立的儒雅身影,王承爵立刻上前行礼。
“嗯。”
朱标转身看向他。
眼前是一位身着大明官服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头顶却已稀疏。
“闲话少说。”
“我此次来大同府,是为巡视藩王封地。”
“你身为本地县令,代王朱桂可有违法乱纪之举?”
朱标随口问道,想听听王承爵对朱桂的评价。
不料,一提到朱桂的名字,王承爵竟瞬间红了眼眶。
朱标心头一紧——
莫非那不欺压百姓的朱桂,专挑官员刁难?
“回殿下,代王并无违法乱纪之行,只是……”
王承爵如实回答,却欲言又止。
听说朱桂并未违法,朱标松了口气,追问道:“只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