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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南巡的旨意三日后正式颁下。

皇帝萧靖宸以“巡视河工、体察民情”为由,率百官南下。随行妃嫔仅三人:沈知微、淑妃,以及自请同行的林晚舟——以医女身份,负责御用药材。

启程那日,秋雨绵绵。御驾从神武门出,旌旗招展,仪仗绵延数里。沈知微坐在青帷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角,看着渐渐远去的宫墙。

秋月在旁收拾着随身物品,小声嘀咕:“贵人,皇上为何突然要南巡?还特意让您随驾……”

“噤声。”沈知微放下车帘,“圣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话虽如此,她心中也在思量。南巡的时间点太巧了——中秋宫宴刚过,贵妃被禁足,王公公暴毙,明月楼的线索浮出水面。皇帝选择此刻南下,绝非偶然。

马车颠簸,她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回放的是昨夜的情景——

皇帝在乾清宫召见她,屏退左右后,开门见山:“你可知朕为何让你随驾?”

“臣妾不知。”

“苏州明月楼。”萧靖宸从案头拿起那枚刻着“明月”的玉佩——不知何时,他已从她这里取走,“这玉佩的来历,你查清楚了吗?”

沈知微心中一紧:“臣妾……还在查。”

“不必查了。”萧靖宸将玉佩放回案上,“朕告诉你。这是苏州织造进贡的贡品,永昌元年赐给刘氏的。但当年进贡的册子上,并没有这块玉佩的记录。”

“皇上是说……”

“有人私吞贡品,再借赏赐之名,转赠刘氏。”萧靖宸目光锐利,“而这个人,就在宫中。”

“是谁?”

萧靖宸没有回答,而是换了话题:“朕此次南巡,明为河工,实为查案。江南织造贪墨案牵连甚广,不止前朝,后宫也有人牵涉其中。你随朕去,有两个任务。”

“皇上请吩咐。”

“第一,找到那本账簿。刘氏藏起来的那本。”萧靖宸顿了顿,“第二,查出宫中与明月楼的联络人是谁。”

“臣妾……恐怕力有不逮。”

“你办得到。”萧靖宸看着她,“中秋宫宴那一局,你赢得漂亮。朕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那是沈知微第一次在皇帝眼中看到毫不掩饰的信任。不是试探,不是利用,而是真正的托付。

“臣妾遵旨。”她最终道。

如今坐在南下的马车里,沈知微仍觉得那场对话像一场梦。皇帝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她,究竟是看重,还是……又一次考验?

“贵人,”车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前方驿站,请贵人下车歇息。”

御驾南巡,每日行六十里,夜宿驿站或行宫。沈知微下马车时,淑妃和林晚舟也已下车。三人互相见礼,气氛微妙。

淑妃依旧温婉:“瑾贵人一路辛苦了。这秋雨绵绵的,可要当心身子。”

“多谢淑妃娘娘关心。”

林晚舟则递上一个药囊:“贵人,这是驱湿祛寒的香囊,带着吧。”

沈知微接过,三人一同进入驿站。

驿站早已被御前侍卫清理妥当,虽简陋,却也干净。沈知微被安排在二楼东厢房,推开窗,可见远处田野秋色,烟雨朦胧。

晚膳时分,皇帝传旨:三位随行妃嫔不必前往正厅用膳,各自在房中即可。这是体恤,也是避嫌。

秋月将膳食端进来时,脸色有些异样:“贵人,方才奴婢去打水,听见侍卫们在议论……”

“说什么?”

“说……苏州那边,好像出了乱子。”

沈知微放下筷子:“什么乱子?”

“具体的没听清,只说是织造局闹起来了,工人们要讨薪,还打伤了官员。”秋月压低声音,“皇上此去,怕是要处置这事。”

织造局闹事?讨薪?

沈知微想起王公公临死前的话——账簿里记着贪墨的盐税和织造款。如果工人们拿不到工钱,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些钱被贪了。

她需要更多信息。

“秋月,你去请林常在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些头晕,请她看看。”

林晚舟很快来了。诊脉后,她开了剂安神茶,待秋月去煎药时,才低声道:“妹妹想问苏州的事?”

“姐姐知道了?”

“太医院的消息快些。”林晚舟坐下,“苏州织造局确实出事了。三个月的工钱没发,工人们闹到府衙,知府弹压不住,这才上奏朝廷。”

“三个月?怎么会拖欠这么久?”

“说是……账上没钱。”林晚舟看着她,“但妹妹可记得,王公公说过,账簿在明月楼?”

沈知微瞬间明白了:“有人挪用了织造局的款子,账上做了假?”

“很可能。”林晚舟点头,“而且我听说,这次闹事的工人里,有个领头的,以前在明月楼做过工。”

线索又连上了。

“那人现在何处?”

“被知府关押了,说是怕他煽动更多人。”林晚舟顿了顿,“但皇上此去,定会提审他。妹妹……或许有机会见到。”

沈知微心中有了计较。她需要见到那个工人,问清明月楼的情况。但以她的身份,如何能接触案犯?

“姐姐,”她忽然问,“皇上此次南巡,太医院派了几人?”

“连我在内,五人。”林晚舟会意,“妹妹是想……”

“若那工人受伤或生病,就需要太医诊治。”沈知微看着她,“姐姐明白吗?”

林晚舟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林晚舟便告辞了。沈知微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中连绵的秋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南巡队伍行了七日,进入江苏地界。雨停了,秋阳和煦,沿途可见稻田金黄,农人忙碌。但越靠近苏州,气氛越显凝重——官道两侧多了巡查的兵士,驿站里也常有官员匆匆来去,面带忧色。

第八日午后,御驾抵达苏州城外。苏州知府率大小官员出城十里迎接,跪了一地。

沈知微从马车缝隙中看去,只见知府是个五十余岁的胖子,满脸油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身后的官员们也个个面色惶恐。

皇帝并未下车,只让赵德全传旨:直接入城,驻跸苏州织造府。

织造府原是前朝王府改建,亭台楼阁,富丽堂皇。沈知微被安排在府内西园的听雨轩,是处临水的小院,清幽雅致。

安顿好后,她换了身素净常服,带着秋月在园中散步——实则是熟悉地形。

西园不大,但布局精巧。假山池塘,曲径通幽,处处可见江南园林的雅致。走到一处月洞门时,她忽然听见墙外传来争吵声。

“……你们不能这样!我爹是冤枉的!”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呵斥:“放肆!这是织造府,岂容你胡闹!”

沈知微示意秋月噤声,悄悄走到门边,透过花窗看去。

月洞门外是条小径,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被两个家丁拦着。她身着粗布衣衫,但容貌清秀,眉眼间有股倔强。

“我爹为织造局干了二十年,如今被诬陷贪墨,关进大牢,你们连见都不让见!”少女挣扎着,“我要见皇上!我要告御状!”

“皇上也是你能见的?”家丁冷笑,“再闹,连你一起抓进去!”

眼看家丁要动手,沈知微推门而出:“住手。”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家丁认不出她是谁,但见她衣着不凡,气度从容,忙躬身:“这位……夫人,这丫头擅闯织造府,小的们正要赶她出去。”

“我不是夫人。”沈知微淡淡道,“我是随驾的宫眷。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家丁脸色一变,忙跪下:“不知贵人驾到,小的该死!”

那少女也愣住了,呆呆看着沈知微。

“姑娘,”沈知微走到她面前,“你刚才说,你爹被诬陷贪墨?”

少女回过神,“扑通”跪下:“贵人救我爹爹!我爹是织造局的账房先生,他……他是清白的!”

“起来说话。”沈知微扶起她,“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又是什么情况?”

“民女叫小莲,我爹姓周,在织造局管账。”少女擦着眼泪,“三个月前,局里发现账目不对,少了五万两银子。知府大人说我爹做假账,贪了银子,把他抓进大牢……可我知道,我爹不会做这种事!”

五万两。这个数目让沈知微心头一震。

“你怎么知道是诬陷?”

“因为……因为我爹出事前,跟我提过一件事。”小莲压低声音,“他说,织造局的账有两本,一本明账,一本暗账。暗账里记着……记着一些大人物的名字。”

暗账。这很可能就是刘美人藏起来的那本。

沈知微按捺住激动:“你爹有没有说,暗账在哪里?”

小莲摇头:“他只说……在明月楼。”

又是明月楼。

“姑娘,你先回去。”沈知微道,“此事我会留意。但你记住,在皇上查明之前,不要再贸然闯府,以免惹祸上身。”

“可是贵人——”

“相信我。”沈知微看着她,“我会想办法让你爹沉冤得雪。”

小莲眼中含泪,重重点头,这才离去。

家丁还想说什么,沈知微扫了他们一眼:“今日之事,不许外传。若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你们知道后果。”

“是是是,小的明白!”

回到听雨轩,沈知微立刻让秋月去请林晚舟。待林晚舟来了,她将小莲的事说了一遍。

“明月楼果然藏着账簿。”林晚舟沉吟,“但我们要如何进去?那是烟花之地,你我身份,不便前往。”

“我们不进去。”沈知微道,“让能进去的人去。”

“谁?”

沈知微没有回答,而是问:“姐姐,那个闹事的工人,关在何处?”

“知府大牢。但皇上已下旨,明日提审。”

“好。”沈知微起身,“明日审案,我们找机会见见他。”

次日,织造府正厅设为临时公堂。

皇帝亲审织造局贪墨案。沈知微以“奉旨记录”为由,得以在屏风后旁听。这是她主动向皇帝请求的——理由是“学习政务”,皇帝竟答应了。

堂下跪着一排人:苏州知府、织造局总管、账房周先生(小莲的父亲),还有那个闹事的工人头领。

工人头领叫阿福,三十来岁,黝黑结实,跪得笔直。

“草民阿福,叩见皇上。”他声音洪亮,“草民要告织造局贪墨工钱,草菅人命!”

“细细说来。”

阿福便道:织造局拖欠工钱三月,工人们去讨薪,反被打伤。他去理论,总管却说账上没钱。可他亲眼看见,总管私下与明月楼的老鸨来往密切,出手阔绰。

“明月楼?”萧靖宸问,“一个烟花之地,与织造局何干?”

“皇上有所不知。”阿福抬头,“明月楼表面是歌舞坊,实则是……是销赃的地方。那些贪墨的银子,都在那里洗白!”

满堂哗然。

知府脸色煞白,连连磕头:“皇上明鉴,这刁民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查了便知。”萧靖宸冷冷道,“传旨,查封明月楼,一应人等,全部收押。”

“皇上!”知府急道,“明月楼背后……背后有……”

“有谁?”萧靖宸盯着他,“说。”

知府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账房周先生忽然开口:“皇上,罪民……有话要说。”

“讲。”

“明月楼的账簿……罪民知道在哪里。”周先生抬头,眼中含泪,“罪民愿戴罪立功,只求皇上……还我清白。”

萧靖宸看着他:“账簿在何处?”

“在明月楼后院,假山下的密室里。”周先生道,“但那里机关重重,只有罪民知道如何开启。”

“好。”萧靖宸起身,“赵德全,点一队侍卫,随周先生去取账簿。朕……亲自去。”

皇帝要亲往烟花之地?众官员大惊,却不敢劝阻。

屏风后,沈知微心念急转。这是个机会——她可以请求同往,但以什么理由?

正思量间,萧靖宸忽然看向屏风:“瑾贵人。”

沈知微忙出列:“臣妾在。”

“你随朕同去。”萧靖宸道,“你心思缜密,或许能发现些朕忽略的细节。”

“臣妾遵旨。”

一行人出了织造府,骑马往明月楼去。沈知微不会骑马,与林晚舟同乘马车。车厢里,林晚舟低声道:“妹妹,此行凶险,你要小心。”

“我知道。”

马车在明月楼前停下。这是座三层楼阁,雕梁画栋,气派非凡。只是此刻已被官兵包围,楼内莺莺燕燕哭成一片。

沈知微下马车时,看见皇帝已站在楼前,仰头看着那块“明月楼”的匾额。

“进去。”他淡淡道。

楼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杯盘碎裂,姑娘们被集中在大厅,瑟瑟发抖。老鸨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浓妆艳抹,此刻也吓得脸色发白。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萧靖宸看都没看她一眼:“带路,去后院。”

后院比前楼更精致。假山池塘,亭台楼阁,宛如富家园林。周先生带着众人走到一处假山前,摸索片刻,按动一块石头。

“轰隆”一声,假山移开,露出一个洞口。

洞内是向下的石阶,昏暗潮湿。侍卫点亮火把,先行探路。萧靖宸紧随其后,沈知微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石阶很深,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才到底。眼前是一间密室,不大,但堆满了箱笼。

周先生走到最里面的墙壁前,按特定顺序敲击砖块。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里,整齐码放着几十本账簿。

“皇上,就是这些。”周先生跪下,“这是十年来,江南织造与各方往来的暗账。每一笔……都记在这里。”

萧靖宸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火把光下,那些名字和数字触目惊心——

某年某月某日,送某某尚书纹银五千两。

某年某月某日,购某某将军田产,折银八千两。

某年某月某日,后宫某妃嫔兄长,支取丝绸款一万两……

沈知微凑近看去,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

“永昌三年七月初五,慈宁宫王德顺,支取曼陀罗种子二两,银五十两。”

她的手微微发抖。果然……果然是王公公。他从慈宁宫支取毒药,用于谋害刘美人。

继续往下翻,又看到:

“永昌三年九月,贵妃兄长,购明月楼股份,银三万两。”

贵妃……她的兄长是明月楼的东家之一?难怪她如此维护这个地方,甚至不惜杀人灭口。

“皇上,”沈知微轻声道,“您看这里。”

萧靖宸接过账簿,看着那些记录,脸色越来越沉。

“好,很好。”他合上账簿,“江南织造,后宫妃嫔,朝中大臣……原来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密室中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打斗声。

“有刺客!”侍卫的喊声传来。

萧靖宸将账簿塞给沈知微:“保护好。”然后抽出佩剑,转身冲出密室。

沈知微抱着账簿,心跳如擂鼓。林晚舟护在她身前,紧张地盯着洞口。

打斗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惨叫。忽然,一个黑影从石阶上滚下来——是个蒙面刺客,胸口插着箭,已是奄奄一息。

他抬起头,看见沈知微怀中的账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疯狂的光。用尽最后力气,他掷出一把飞刀——

“小心!”林晚舟推开沈知微。

飞刀擦着沈知微的手臂飞过,划破衣袖,钉在墙上。而那个刺客,已气绝身亡。

沈知微惊魂未定,低头看怀中的账簿,发现最上面一本的封皮被划破,露出里面……另一层纸。

她小心撕开封皮,里面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

“明月楼东家:萧景桓。”

萧景桓。

当朝靖王,皇帝的亲弟弟。

沈知微手一抖,纸片飘然落地。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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