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三点，向尚准时来到卢琳琳的法律事务所。
事务所位于滨海市中心一栋写字楼的十五层，装修现代专业。前台小姐核实他的身份后，领他进入一间会议室。
卢琳琳已经在里面了，旁边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衣着朴素，神情紧张。看到向尚进来，她立刻站了起来。
“向医生，这是李梅女士。”卢琳琳介绍道，“李姐，这位就是瑞康医院的向尚医生，他正在内部调查这个案件。”
“您…您好。”李梅声音有些颤抖。
“李女士您好，请坐。”向尚温和地说，“感谢您愿意配合调查。”
三人坐下后，卢琳琳打开录音笔：“李姐，你可以再说一遍当时的情况吗？向医生需要了解细节。”
李梅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那是2019年8月15日，我担任当天第三台胆囊手术的器械护士。主刀是刘振东医生，病人叫王秀芬。”
“手术过程中有什么异常吗？”向尚问。
“手术本身很顺利，但关腹前清点器械时，我发现少了一块小纱布。”李梅回忆道，“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是按照常规清点的——大纱布十块，小纱布二十块，结果小纱布只有十九块。”
“你当时怎么处理的？”
“我立即报告了巡回护士张敏，我们一起在手术室里找，但没有找到。”李梅说，“然后我报告了护士长张秀英。”
向尚认真记录：“张秀英护士长怎么回应？”
“她让我别声张，说她会处理。”李梅的表情变得痛苦，“我当时很害怕，毕竟手术室丢东西是大事。但护士长说她会跟刘医生沟通，让我就当没发生过。”
“后来呢？”
“手术后第二天，护士长把我叫到办公室，给了我一份手术记录让我签字。”李梅说，“但我发现，器械护士签名处已经签了我的名字，可那根本不是我写的。”
向尚与卢琳琳对视一眼：“你能确定吗？”
“百分百确定。”李梅坚定地说，“我签名有个习惯，梅字最后一笔会往上挑一点，但那个签名很工整，完全没有我的特点。”
“这件事之后，你在医院待了多久？”向尚问。
“三个月后我就辞职了。”李梅低下头，“我受不了那种压力，每次看到王秀芬来回复查，心里都特别难受。后来听说她一直肚子疼，我就怀疑是不是那块纱布…”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卢琳琳递给李梅一杯水：“李姐，你很勇敢。”
向尚翻看着李梅提供的证据：她的护士执业证书复印件、当年的排班表、还有几张她与同事的合影，证明她确实当时在医院工作。
“李女士，如果需要在正式调查中作证，你愿意吗？”向尚严肃地问。
李梅犹豫了：“我…我现在的医院如果知道这件事…”
“我们会保护你的隐私。”卢琳琳说，“而且，如果你作证，王秀芬就有希望得到应有的治疗和赔偿。”
李梅挣扎了很久，最终点点头：“好吧，如果真能帮到王大姐…我愿意作证。”
向尚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有了李梅的证词，案件的真相就有了突破口。
“还有一个问题，”向尚说，“除了你和张敏，手术室里还有谁知道纱布丢失？”
“麻醉医生陈国强应该也知道，他当时还开玩笑说‘别是缝进去了吧’。”李梅回忆道，“还有实习生小王，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滨海了。”
向尚记下这些名字：“谢谢你，李女士。你的证词非常重要。”
卢琳琳送李梅离开后，回到会议室：“怎么样？有把握吗？”
“李梅的证词可信度很高。”向尚分析道，“但她一个人的证词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证据。”
“张敏护士呢？”卢琳琳问，“我联系过她，但她不愿意出面。”
“压力太大可以理解。”向尚说，“不过，如果能拿到当年的纱布领用记录和清点记录，也能间接证明问题。”
卢琳琳叹了口气：“医务处肯给你这些记录吗？”
“我会尽力争取。”向尚说，“关键董事长给了我调查权，但实际操作中肯定会有阻力。”
两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向尚提出需要咨询放射科专家，对王秀芬的CT影像进行会诊，确认纱布的型号和位置。
“这个我可以安排。”卢琳琳说，“我认识滨海影像中心的主任。”
“好，越快越好。”向尚看了看时间，“我得回医院了，下午还有门诊。”
走出事务所，向尚感到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他现在不仅是一个调查者，更是一个需要在医院内部压力和外部的正义诉求之间找到平衡的人。
回医院的路上，他收到了关键的短信：“调查进展如何？需要什么支持？”
向尚想了想，回复：“找到了关键证人，但需要更多证据。可能需要您的授权，调取一些被封存的记录。”
很快收到回复：“明天上午来我办公室，我们详谈。”
下午门诊时，向尚努力集中精神，但还是走神了几次。幸好病人们都是常见的小问题，没有造成影响。
快下班时，护士小林神秘兮兮地进来：“向医生，刘副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还是来了。向尚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现在吗？”
“嗯，他说在你下班前。”
刘振东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向尚敲门后，里面传来冷淡的声音：“进。”
办公室里，刘振东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听到向尚进来，他没有转身，直接说：“把门关上。”
向尚关上门，站在办公室中央：“刘主任，您找我？”
刘振东缓缓转过身，脸色阴沉：“我听说你在调查三年前那个案子？”
“是的，关董事长让我负责调查。”向尚保持冷静。
“关董事长？”刘振东冷笑一声，“你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这么信任你？”
这个问题很直接。向尚斟酌着回答：“我只是医院的一名医生，执行董事长的指示。”
“是吗？”刘振东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我在这家医院工作了二十年，做过上千台手术。你一个刚调来的年轻医生，凭什么调查我？”
“刘主任，调查是为了查明真相。”向尚不卑不亢，“如果手术没有问题，调查会还您清白。”
“清白？”刘振东的声音提高，“我本来就很清白！那个病人是心理问题，想讹钱！你们这些年轻人，懂什么？”
向尚注意到，刘振东的手在微微颤抖。这是紧张，还是愤怒？
“调查会基于证据。”向尚说，“如果所有记录都规范完整，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刘振东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好，很好。你想查就查吧。但我提醒你，有些事查得太深，对谁都没好处。”
这话带着明显的威胁。向尚平静地回应：“作为医生，我的职责是查明真相，保护患者权益。”
“保护患者？”刘振东摇头，“年轻人，你太天真了。医院是个复杂的地方，不是你想象中非黑即白。”
谈话不欢而散。走出办公室，向尚感到一阵疲惫。刘振东的反应更加深了他的怀疑——如果真没有问题，为什么如此抗拒调查？
回到诊室，周明宇已经在等他了：“刘副主任找你麻烦了？”
“算是吧。”向尚苦笑道。
“我早说了，这事不好处理。”周明宇担忧地说，“刘副主任在医院人脉很广，很多医生都是他带出来的。你得罪他，以后日子不好过。”
“我知道，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向尚开始收拾东西。
周明宇看着他，忽然问：“向尚，你是不是有什么背景？为什么关董事长这么看重你？”
这个问题，向尚还没准备好回答。他避开了周明宇的目光：“可能是因为我之前的履历还不错吧。”
“不只是履历的问题。”周明宇若有所思，“医院里传言很多，有人说你是关董事长的亲戚，甚至有人说你是他…”
“别听那些传言。”向尚打断他，“我就是个普通医生。”
周明宇没有追问，但眼神中仍有疑虑。
晚上回到公寓，向尚没有休息，继续整理调查材料。他列出了几个关键点：
1. 纱布领用和清点记录
2. 手术室人员排班表
3. 王秀芬所有复查记录
4. 李梅证词的核实
5. CT影像专家会诊
完成这些，还需要与医务处协调，甚至可能需要关键的直接干预。
手机响起，是沈梅发来的消息：“琳琳说今天见面很顺利，谢谢你。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庆祝你勇敢的决定。”
向尚回复：“应该的，不用庆祝。周末可能有事，再说吧。”
“好，那你先忙。记得照顾好自己。”
放下手机，向尚走到窗前。夜色中的滨海市灯火辉煌，每一盏灯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而他现在卷入的，是一个关于医疗失误、掩盖真相和寻求正义的故事。
作为医生，他见过太多患者的痛苦。有些是疾病本身带来的，有些却是医疗过程造成的。而后者，往往更令人痛心。
书桌上的医学誓言在台灯下泛着微光。向尚轻轻触摸那些文字，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他知道，明天的办公室会面将是关键。他需要关键的全力支持，才能突破医院内部的阻力，查明真相。
这一夜，向尚梦见了手术室。梦中，他清楚地看到一块纱布被遗留在腹腔内，但所有人都在假装没看见。他想要提醒，却发不出声音。
醒来时，额头上都是冷汗。但梦中的无力感，更加坚定了他查明真相的决心。
无论前方有多少阻力，他都要走下去。因为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责任。
而真相，就像手术刀划开皮肤后暴露出的病灶，虽然痛苦，却是治愈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