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冲刷着老墙下泥泞的黑土,也冲刷着王管事脸上弥漫的那层不祥黑气。他踉跄着后退,气息瞬间萎靡,原本精干的背脊佝偻下去,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
林墨如梦初醒,顾不得心中惊骇和无数疑问,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他:“管事!你……”
“闭嘴……先离开这里!”王管事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他推了林墨一把,自己勉强站稳,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墙根下那片重归平静、只有浑浊泥水翻滚的凹陷,以及更远处雨幕中影影绰绰的药圃轮廓。“扶我……回我屋里。快!”
林墨不敢怠慢,连忙架起王管事一条胳膊。入手处,王管事的身体冰冷僵硬,还在微微颤抖,显然那暗红“丝线”的侵蚀非同小可。两人顶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老墙,朝着药圃另一侧、王管事独自居住的那间稍大些的土坯房走去。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雷声隆隆。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这样的天气,连守夜人都缩在棚子里。只有狂风骤雨吞噬了一切声响。
好不容易挪到王管事屋前,林墨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陈旧被褥和草药的气味扑面而来。屋里比林墨那间宽敞些,有床、桌椅和一个简陋的柜子,墙角堆着些杂物和几个陶罐。窗户关着,但同样漏风。
王管事一进屋,就挣脱了林墨的搀扶,踉跄着扑到床边,俯身“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颜色发黑、带着腥臭气的淤血。血吐在地上,竟发出轻微的“滋啦”声,仿佛带着腐蚀性,将地面侵蚀出几点小坑。
“管事!”林墨大惊。
“死不了……”王管事喘着粗气,艰难地摆摆手,脸上黑气更浓,嘴唇都开始发紫。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索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布袋,倒出几粒颜色晦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丸,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费力地吞咽下去。
药丸下肚,他脸上的黑气似乎停滞了蔓延,但并未消退,气息依旧微弱。他靠在床头,闭目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呆立在一旁、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林墨。
“把门关上。”王管事声音依旧嘶哑,却平静了许多。
林墨依言照做,回身看向王管事,心中翻江倒海。恐惧、疑惑、后怕,还有一丝莫名的愧疚——王管事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
“坐。”王管事指了指床边的破凳子,自己又咳嗽了几声,吐出些带着黑气的血沫。“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引出来了……看来你这几天,没少‘活动’啊。”
林墨心头一震,知道瞒不过去了。他沉默地坐下,握紧了藏在湿透袖子里的黑石,玉佩在胸口微微发烫。
“那墙下的……是什么?”他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干涩。
“‘眼睛’。”王管事闭上眼睛,似乎在抵抗体内的痛苦和侵蚀,声音带着一种苍凉的疲惫,“是当年……没打扫干净的‘残渣’。污血浸透之地,怨念经年不散,混杂着残留的邪能,受地气、阴气、还有……”他顿了顿,睁开眼,深深看了林墨一眼,“还有你身上那东西的气息吸引,就会凝聚显化。平时蛰伏在深处,今日暴雨冲开浮土,你又靠得这么近……”
“污血……残渣……”林墨想起炼狱幻象中焚烧的世界和坠落的幽光,“是域外邪族?”
王管事身体微微一僵,看向林墨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你知道这个称呼?”随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苦笑一声,看向林墨紧握的拳头,“看来……你不止惊动了墙下的‘眼睛’,还在别处……找到过‘同类’的东西?是后山荒林?”
林墨没有否认,只是将手中的黑石摊开在掌心。黯淡无光的石头,在此刻昏暗的油灯下,更显平凡。
王管事盯着那石头看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以及更深的疲惫。“果然是‘陨秽石’……里面残存的‘秽晶’已经被你……或者说被你身上的东西,吸干了吧?”
林墨点了点头。
“呵……”王管事扯了扯嘴角,却因牵动伤势而痛苦地皱起眉,“难怪……难怪你能这么快引动墙下的东西。‘同类’相吸,尤其是……饥饿的同类。”
他喘息了几下,继续道:“林家药圃,包括后山一部分,在很多年前……是一片战场的外围。不是凡人的战争,是修士与……从‘裂隙’中漏过来的域外邪族前锋的战场。那一战,很惨烈。邪族败退,但它们的血、残骸、还有临死前爆发的邪能,污染了这片土地。有些特别顽固的邪能核心,或者强烈的怨念残渣,无法彻底净化,就被……被当时的林家先辈,以特殊手段封印、镇压在这片药圃之下。”
“那堵老墙,就是其中一处比较重要的‘封镇节点’。”王管事的目光投向窗外暴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雨幕看到那堵墙,“墙上的掌印……是一位当年主持封镇、最后力竭而亡的林家先祖留下的。他以自身精血和神魂为引,加固了封印。墙根下的‘眼睛’,就是被封印的邪秽残渣,经年累月吸收地阴之气和……偶尔泄露的‘同类’气息,凝成的具象。”
林墨听得心神震动。原来如此!林家祖上竟然参与过与域外邪族的战斗?这片看似贫瘠的药圃之下,竟然镇压着如此恐怖的秘密!那父亲留下的玉佩……
“我父亲……”林墨忍不住开口。
王管事抬手打断了他,脸上黑气翻滚,显得更加痛苦。他咬牙又吞了一粒药丸,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父亲林寒松……他知道的,比我多得多。他是家族里少数几个……真正研究过这些‘封镇’,并且试图从‘污秽’中寻找‘力量’的人。”
林墨的心猛地一跳。
“暗血计划……”王管事缓缓吐出这四个字,看到林墨骤然收缩的瞳孔,证实了自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你果然知道一点。没错,你父亲当年,就是‘暗血计划’的核心成员之一。那个计划……很疯狂,目的是研究如何安全利用这些被封印的域外邪能,甚至……掌控暗灵根的力量。”
“暗灵根?”林墨屏住了呼吸。
“千年一现,禁忌之根,可吞噬万物灵气,亦会反噬心神,大成者可开启暗域之门……”王管事念出这段近乎传说的话,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墨,“你父亲认为,暗灵根的力量本质,与域外邪族的力量有某种同源性,但又截然不同。暗灵根是‘门’,是‘通道’,也是‘熔炉’。他留下的那枚玉佩……”
他的目光落在林墨胸口:“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就是他从某处上古遗迹中找到的,与暗灵根,或者说与‘暗域之门’有关联的钥匙,或者……种子。它能吸引、吞噬域外邪能,甚至可能……在满足一定条件后,引导真正暗灵根的觉醒。你父亲当年佩戴它,是为了研究。他失踪前……似乎有所发现,但未来得及留下完整的交代。”
原来是这样!玉佩是钥匙,是种子!父亲研究暗灵根和域外邪能!自己测试时的异状,吞噬的能力,对域外能量的渴求……一切都有了模糊的解释!
“那他……”林墨声音颤抖。
“失踪了。”王管事叹了口气,“十年前,一次深入后山禁地的探查后,就再也没回来。家族对外宣称是云游,实则……恐怕凶多吉少。也是从那以后,‘暗血计划’被彻底封存,相关记录销毁,知情者要么离开,要么……像我一样,被发配到这药圃来‘守秘’。”
守秘者!林墨终于明白了王管事的身份和他之前那些警告、审视目光的含义。他不仅是药圃管事,更是林家安排在这里,监视、看守这些“封镇”秘密的人!
“我救你,”王管事看着林墨,眼神疲惫而坦诚,“不是因为你是林寒松的儿子,也不是我心善。而是因为,你活着,身上带着那玉佩,或许……是维持某些平衡,或者揭开某些真相的关键。你若是被那‘眼睛’的秽念侵蚀变成疯子或怪物,或者死在这里,只会让事情更糟,可能……会提前引动更大的麻烦。”
他顿了顿,脸上黑气又盛了几分,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颜色更深了。“现在……你也算半个知情者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林墨看着气息奄奄、却将如此惊人秘密和盘托出的王管事,心中思绪翻腾。恐惧、震撼、迷茫,还有一丝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握紧了手中的黑石,感受着胸口玉佩传来的、仿佛因知晓真相而更加清晰的脉动。
“我……”他抬起头,看向王管事,“我能做什么?你的伤……”
“我的伤,是秽念侵魂,寻常丹药只能压制,很难根治。”王管事摇摇头,目光却落在林墨胸口的玉佩上,眼中闪过一丝异芒,“除非……有至精至纯的‘暗’属本源之力,或者……能吞噬炼化秽念的‘熔炉’。”
林墨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王管事的暗示。
玉佩……能吞噬那种秽念暗红丝线?
“那墙下的‘眼睛’……”他迟疑道。
“以你现在的控制力和玉佩的状态,主动去招惹,是找死。”王管事断然否定,随即目光又转向他手中的黑石,“但……如果只是处理我这道侵入体内的、无源的秽念……或许……可以尝试。毕竟,它已经被我的修为和丹药消磨了大半戾气,只是如附骨之疽难以驱除。而你……刚刚‘吃’过同源的东西。”
王管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想让林墨用玉佩,尝试吞噬他体内残留的域外秽念!
风险巨大!无论是对于几乎无法掌控吞噬之力的林墨,还是对于伤势沉重的王管事。
屋内陷入沉默,只有外面暴雨的喧嚣和王管事压抑的喘息声。
油灯的光晕摇曳,映照着两张同样苍白、却各自挣扎着不同命运的脸。
林墨看着手中冰冷粗糙的黑石,又看向王管事脸上那挥之不去的黑气,以及他眼中那并非恳求、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决绝。
许久,林墨缓缓站起身,走到王管事床边。
他伸出了那只曾吞噬过厚叶草生机和陨秽石能量的手,悬在王管事心口上方。
“我……试试看。”他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王管事看着他,混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慰的光芒,随即闭上了眼睛。
“小心……别被它拖进去。”他最后叮嘱道,声音微弱。
林墨深吸一口气,集中全部精神,沟通胸口的玉佩,试图引导那股冰冷的力量,探向王管事心口那团阴邪的秽念黑气……
屋外,暴雨依旧。而屋内,一场更加凶险、关乎灵魂的“吞噬”,悄然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