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惊退凶兽之后,孩童便像是忽然少了嗜睡的性子。
以往能从日出睡到日落,雷打不动的午觉也彻底泡了汤。他整日整日地趴在玄龟背上,要么晃着小短腿,盯着北方那颗北辰星发呆;要么就揪着玄龟的龟甲纹路,叽叽喳喳地嘟囔个不停。
暖湖的风吹过,带着水汽的微凉,孩童扒着玄龟的脑袋,软乎乎的声音在冰原上荡开:“大乌龟,你只会‘呼噜呼噜’,好没意思啊。”
玄龟慢悠悠地甩了甩尾巴,激起一圈涟漪。它翻了个白眼——若不是这小祖宗神魂里的力量太过霸道,它岂会甘心被揪着龟甲纹路折腾?可它纵有万般腹诽,也只能化作沉闷的嗡鸣,根本没法像孩童这般,吐出清晰的字句。
孩童却像是看穿了它的心思,小手拍了拍它的脑袋,一本正经道:“我教你说话好不好?学会了,你就能陪我聊天啦。”
玄龟猛地缩了缩脖子,绿豆眼里满是抗拒。它乃先天生灵,沟通靠的是神魂意念,说话这种凡俗之法,哪里入得了它的眼?
可那股无形的力量,又一次缠上了它的神魂。
孩童根本没给它拒绝的机会,掰着胖乎乎的小手,开始一字一句地教:“来,跟我念——‘小’。”
玄龟的嘴角抽了抽,腮帮子鼓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气音:“……哞?”
“不对不对!”孩童皱着眉,小手捏着它的龟壳,“是‘小’!不是‘哞’!”
玄龟:“……”
它委屈地晃了晃脑袋,却只能再次尝试。这一次,它调动了丹田灵气,硬生生将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小。”
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却勉强算是有了个模样。
孩童顿时眉开眼笑,拍着手叫好:“对啦对啦!再来,‘哥’!”
“……哥。”
“‘哥’!”
“……哥。”
一人一龟,就这么在极北冰原的暖湖边,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教学”。孩童极有耐心,哪怕玄龟念错了千百遍,也只是皱着小眉头纠正,从未有过一丝不耐烦。玄龟起初满心抗拒,可渐渐的,它竟也习惯了这种新奇的交流方式。当它第一次清晰地吐出“小哥哥”三个字时,孩童高兴得在它背上翻了个跟头。
玄龟看着孩童在自己背上撒欢打滚的模样,绿豆眼里难得地漾起一丝无奈的暖意。它晃了晃沉重的脑袋,试着再次开口,沙哑的声音里竟多了几分流畅:“小……小哥哥。”
孩童闻声,立刻停下动作,扑到玄龟的脑袋边,小手捧着它的龟壳,笑得眉眼弯弯:“大乌龟你真棒!”
玄龟的龟甲微微发烫,竟生出几分类似“羞赧”的情绪。它活了无尽岁月,历经开天辟地的混沌,何曾有过这般幼稚的时刻?可偏偏对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孩童,它半点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暖湖的冰融了又结,冰原的雪落了又消。孩童的“教学”从未间断,从单字到词语,再到简单的句子,玄龟的声音也从最初的干涩沙哑,变得越来越沉稳。
这天,孩童又趴在玄龟背上,指着天穹上的北辰星,脆生生地道:“大乌龟,你看那颗星星,亮不亮?”
玄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目光触及那颗星辰时,背甲上的先天纹路轻轻亮起。它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虽依旧带着几分粗粝,却清晰无比:“亮。”
“它叫什么名字呀?”孩童追问,小手揪着玄龟的颈侧软皮,晃了晃。
玄龟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敬畏:“北辰星。天穹中枢,众星之主。”
孩童歪着脑袋,嘴里反复念叨着“北辰星”三个字,像是在咀嚼这三个字的意味。他忽然抬头,望向那颗星辰,小脸上露出一抹茫然的神色:“北辰星……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玄龟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它能感觉到,孩童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银光,正随着他念叨的声音,一点点变得凝实。
孩童念叨了半晌,又低下头,扒着玄龟的脑袋,笑嘻嘻地道:“大乌龟,你叫我小哥哥,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玄龟愣了愣,活了这么久,它从未有过名字。在洪荒之中,先天生灵大多以族群相称,或是以自身法则为名,名字这种东西,于它们而言,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可看着孩童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它竟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好。”
孩童立刻来了精神,小手托着下巴,歪着头冥思苦想。暖湖的风吹过,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玄龟的心绪。
“你背上的纹路像裂开的冰,又住在这极北之地……”孩童眼睛一亮,拍着小手道,“就叫你大黄吧!”
玄龟的绿豆眼猛地瞪大,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僵在原地半天没动弹。
它活了开天辟地的无尽岁月,背甲上的先天纹路刻着洪荒初生的秘密,血脉里流淌着混沌遗留的灵气,怎么就……怎么就叫了这么个土得掉渣的名字?
“不……不行。”玄龟憋了半天,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气急败坏,连龟甲都隐隐泛起了青光,“吾乃先天玄龟,岂能叫如此……如此俗不可耐之名!”
孩童却半点没察觉到它的抗拒,反而扒着它的脑袋笑得更欢了:“大黄多好听呀!你看你背甲这么黄,你还这么大,叫大黄正好呀!”
玄龟低头瞅了瞅自己青黑相间的背甲,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这小祖宗怕不是眼神不好?哪里黄了?!
它想反驳,想抗议,想调动神魂里的力量反抗这个名字。可那股无形的因果之力又缠了上来,轻轻一扯,就让它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了泡影。
孩童见它不说话,小手拍了拍它的龟壳,一本正经地强调:“就这么定啦!以后你就叫大黄,不许反悔!”
玄龟耷拉着脑袋,腮帮子气鼓鼓的,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蛤蟆。它张了张嘴,想吐出反驳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憋屈的嘟囔:“……大……黄。”
“哎!”孩童立刻脆生生地应了,眉眼弯成了月牙,“大黄真乖!”
玄龟:“……”
它认命地晃了晃脑袋,心里把这小祖宗骂了千百遍,却半点办法都没有。罢了,不就是个名字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
可当孩童扒着它的脑袋,一声声“大黄”叫着,让它载着自己去冰原深处找冰晶玩时,玄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想它堂堂先天玄龟,竟落得个如此接地气的名号,传出去怕是要被洪荒的老朋友们笑掉大牙。
孩童可不管这些,他趴在大黄的背上,晃着小短腿,望着天穹上的北辰星,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暖湖的风轻轻吹过,带着冰晶的微凉,大黄载着他,慢悠悠地划动四肢,朝着冰原深处游去。
阳光洒在一人一龟身上,北辰星的光芒遥遥落下,像是在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大黄看着背上笑得无忧无虑的孩童,心里的憋屈渐渐散去,只剩下一丝无奈的暖意。
罢了罢了,大黄就大黄吧。
总比天天被喊“大乌龟”,要好听那么一点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