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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陆凛川姿态恭谨地垂首立于下方,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掠过林稚月匆匆离席的背影,以及她强作镇定却难掩一丝仓惶的侧脸。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玩味的笑容,快得无人察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

老夫人慈爱地端详着他略显风尘之色的面容,关切道:“砚礼,连日赶路可累了?”

陆凛川上前一步,温声回道:“回祖母,孙儿不累,让祖母挂心了。”

“那便好,”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由嬷嬷搀扶着起身,“随祖母到书房说说话,你母亲也一同来。”

国公夫人安氏连忙应下,母子二人一左一右伴着老夫人去了寿安堂的书房。

屏退左右,书房内只剩下祖孙三人。

老夫人坐下,接过陆凛川亲手奉上的热茶。

沉吟片刻,她终究还是将话题引到了最让她惦念的事情上。

“砚礼,你年岁也不小了,祖母和你母亲都盼着你早日成家立业。”

老夫人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明珠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品貌家世都是顶好的。虽说当年你年幼,与沈夫人那句‘指腹为婚’的戏言做不得数,你后来也一直未明确表态,但……女孩子家的青春是拖不得的。你且告诉祖母,你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是不是……不愿娶明珠?”

陆凛川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平静无波,却异常清晰坚定:“是,孙儿不愿。”

“你……”

国公夫人安氏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微变。

她就是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个主意极大的儿子,才特意请动老夫人出面。

她原以为儿子总会给祖母几分面子,却不想他拒绝得如此干脆,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放眼整个京城,她实在想不出,除了沈明珠,还有谁能更配得上她儿子,更适合做这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

老夫人抬手,示意安氏稍安勿躁。

她看着孙儿,目光深邃,带着循循善诱:“砚礼,祖母知道你有主见。当年你母亲与沈夫人交好,恰逢沈夫人有孕,你那时不过四岁,指着她的肚子便说是个妹妹,沈夫人被逗得直乐,玩笑说若生出来真是个妹妹,便给你做妻子可好?你当时可是笑着应了声‘好’的。虽是一桩孩童趣事,做不得婚约,可这些年来,祖母冷眼瞧着,确实觉得你们两个性子、家世都再合适不过。明珠那孩子,对你也是一片真心……”

国公夫人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期盼地看着儿子。

然而,陆凛川听完,只是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他既不反驳,也不解释,只淡淡道:“祖母,母亲,此事……不急。再等等,再等等看。”

再等等?

等什么?

老夫人和国公夫人面面相觑,都被他这模棱两可的话给弄糊涂了。

看着他沉稳淡然、不欲多言的神情,两位长辈心中皆是疑窦丛生,却又无可奈何。

她们深知陆凛川的性子,他若不想说,任谁也无法撬开他的嘴。

书房内的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凝滞。

陆凛川却仿若未觉,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无人知晓他此刻心中究竟在思量着什么。

————————

“小姐,三夫人请您过去喝下午茶。”

林稚月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理了理衣裙,便随着溪花一同前往三夫人的锦瑟院。

踏入院中正厅,只见三夫人柳氏正悠闲地坐在窗边品茗,而一旁的梨花木圈椅上,三公子陆祁连赫然在座。

他手捧一卷书,眉目低垂,看得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的侧影,却也更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清冷。

柳氏见林稚月来了,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连忙招手:“月儿来了,快,到姨母身边坐。”

林稚月依言上前,规矩地行礼:“见过姨母,三表哥。”

陆祁连闻声,只是眼皮微抬,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随即,他目光又落回书卷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似乎对于这份宁静被打破有些不悦。

厅内的气氛因他的冷淡而显得有些凝滞。

柳氏仿佛浑然未觉,笑着打圆场,目光落到陆祁连手中的书卷上,见是《论语》。

“祁连在看《论语》?正好,为娘想起一句,‘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你且说说,此言何解?与那‘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可有相通之处?在……复杂的人伦关系中,如何秉持本心?”

她的话带着试探,目光在陆祁连和林稚月之间流转。

陆祁连放下书卷,神色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

他斟酌着答道:“回母亲,孔子此言,是言明唯有仁德之人,其好恶皆有准则,不偏私,不妄动。

‘孝悌为仁之本’,是强调亲缘孝道乃仁德的根基。

人伦之中,无论是生恩还是养恩,皆需以‘仁’心对待,明辨是非,恪守本分,尽己之责,不因外物或私情而偏移。”

他的回答四平八稳,将自身情感抽离。

仿佛在论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哲理,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克制。

林稚月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她联想到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以及陆祁连介于生母与嫡母之间的尴尬处境,心中有所触动。

她见柳氏目光转向自己,便沉吟着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通透:“三表哥解得极是,孝悌仁爱,确是立身之本。

不过,稚月浅见,圣人所言‘能好人,能恶人’,或许并非仅是教导我们以绝对理性的准则去划分亲疏好恶。

人生于世,情缘复杂,有时‘好’与‘恶’并非黑白分明。

譬如……养育之恩,重若泰山,朝夕相伴,情谊深厚;而生身之恩,血脉相连,亦是难以割舍。

两者若不能两全,其间的抉择与平衡,或许并非简单的‘恪守本分’四字所能概括。”

她望向陆祁连,目光清澈而带着一丝理解般的柔和:“圣人亦云‘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对待父母长辈尚且需要委婉劝谏,保持尊敬而不违背原则,辛勤侍奉而无怨言。

真正的‘仁’与‘孝’,或许不在于僵硬地划分界限,而在于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感恩,非亲身经历者,恐怕难以深切体会。”

她这番话,没有直接点破陆祁连的处境,却仿佛一道温柔的光,照进了他刻意封闭的内心角落。

她没有评判孰是孰非,而是强调了理解、感恩与内心平衡的重要性。

柳氏听得怔住了,她没想到林稚月会从这个角度阐释,还引用了“事父母几谏”来佐证。

既维护了孝道,又体谅了处境复杂者的艰难。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目光复杂地看向陆祁连。

陆祁连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再次抬眸,看向林稚月。

这一次,他眼中那层冰冷的隔膜似乎碎裂得更明显了些,露出了底下真实的震动与深思。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表妹……见识不凡,体察入微。”

语气虽依旧平淡,但那细微的波动,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柳氏的目光微动,她虽然和继妹不甚熟悉,不过她也听说过妹妹嫁给了济南一个大儒的后辈。

想必林稚月在父亲的熏陶之下,识字识礼,却不想她竟有这样的见解。

陆祁连自从到她膝下养育之后,与她虽然面上亲近。

但始终不是亲生的孩子,总是隔着一层。

如今正值科举之际,陆祁连一心读书,躲去了许多烦心事。

可柳氏哪里还坐的住,若是陆祁连高中,步步高升,那便更听不得她的话了。

到时,娶妻生子,都由不得她说了算。

林稚月的心思细腻,见解不凡,瞧着陆祁连看她的眼神也有几分欣赏。

柳氏含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此事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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